《地獄變》為芥川龍之介1918年所著,以下斜體字節錄採彭春陽所譯之譯本。
平安時期的畫師良秀是一位古怪的人,待人桀傲不遜,唯獨對女兒疼愛有加。他的眼裡只有繪畫,甚至為了畫作而去仔細觀察半邊腐爛的屍體、飼養毒蛇、梟等等,由此可見良秀對於藝術異常之偏執。
令他最為掛心的是在堀川王爺府中擔任丫鬟的女兒。他創作許多畫作,總向王爺提出希望可贖回女兒,卻遲遲不見王爺的應允。此時的王爺的拒絕是出於善意,希望良秀的女兒可遠離怪力亂神的父親。
王爺之所以疼寵愛良秀女兒,都是因為她疼愛小猴,且又非常孝順的緣故,絕非坊間所言,是出於好色之念。 p.155
小猴是一隻在王爺府中與良秀同名溫馴的猴子,這名字起初是為了戲弄良秀而取的。在王爺府中,由於良秀的惡名,大多人一逮到機會就欺負牠。某一天良秀的女兒看到小王爺正用藤鞭在追趕小猴,心中頓生憐憫之情,替與父親同名的小猴求情,才使牠逃過一劫。小猴雖為畜生,但似乎有著人性,將此恩謹記於心中,無時無刻的跟著良秀的女兒。甚至有次良秀的女兒臥病在床,小猴一臉擔憂地守在床邊,頻頻咬著指甲。
某日,王爺命令良秀畫一扇地獄變的屏風。於是良秀像是著了魔般地埋首於創作,將各景都生動地畫出,唯獨卻少了中間的的部份—在蒲葵牛輦中被燃燒的妙齡女子。良秀要求王爺將此場景呈現在他面前,助他突破創作上的瓶頸。聽到如此詭異的請求,王爺僅是臉色一沉,伴隨著一陣狂笑後爽快的答應了。
幾天後,一切備妥,拉開蒲葵牛輦簾子的瞬間,空氣頓時凝結,出現的人是良秀的女兒。在良秀出聲制止前,烈火早已迅速蔓延開來,隨之而來的不是悲慟的吶喊,而是異常莊嚴的靜默,眼前的景色對良秀來說,正是屏風中所缺少的。
令人不可思議的,不僅是那名男子歡喜觀望著自己獨生女臨終前的煎熬。那時良秀身上有一種凡人所沒有、類似夢中出現獅子王憤怒時所展現出的怪異威嚴。或許因為這個緣故,受到火的驚嚇,四處啼叫亂飛、為數眾多的夜鳥,也會避開良秀軟烏帽四周,盡量不要靠近牠。大概這些純真的鳥兒們的眼中,會看到那名男子的頭上,圍繞著一圈圓形的光芒,散發著不可思議的威嚴。 p.191
良秀被眼前殘酷且醜陋的景致深深吸引,追求藝術之心甚至超越了喪女之慟,超越了一切事物,由此而生超然的威嚴感,使旁人,使野獸皆感到敬畏。霎時間,原先被綁在宮中的小猴突然出現,義無反顧地朝著燃燒中的輦車奔去,抱緊受苦中的女兒,痛聲尖叫。
撲向烈火中抱住女兒的小猴與沉默看待愛女逝去的良秀形成強烈的對比,獸面人心的小猴與人面獸心的良秀。此刻以「獸」形容良秀的內已太過粗略,良秀的行為似乎已無法單以「善」、「惡」斷定,超越善惡事物總給予人一種超然莊嚴之感。
突然有一團黑影,就像是皮球彈起,不著地也不騰空,從御所的屋頂著著大火燃燒的輦車內,一直線衝了過去,在塗有朱漆的格子車窗解體掉落當中,抱起了仰躺女孩的肩膀,發出裂帛的尖銳痛苦叫聲,長長地傳向煙霧外。 p.189
王爺並不預期看到此景,反倒是希望看見良秀父女二人絕望的哭嚎,魔鬼期望看到人的毀滅,而不是某種不屬於世間的威嚴形體,或許正因如此,王爺才會對莊嚴如佛像的良秀面露猙獰、口吐白沫。
響徹雲霄的輦車烈火,以及魂魄消散呆立在那裡的良秀—是多麼的莊嚴、多麼的歡喜啊。其中唯有坐在走廊上的王爺,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臉色發青、口角堆著白沫,兩手抱住紫色裙褲的雙膝,宛如口渴的野獸,在一旁喘著氣息。 p.191
閱讀至此,總是令我聯想到歌德1808年所著的《浮士德》(Faust),浮士德為追求更高層次知識的境界與魔鬼梅菲斯托費勒斯(Mephistopheles)締結契約,而梅菲斯托費勒斯也不斷地勸誘浮士德的靈魂,欲將其引至地獄之中。浮士德與梅菲斯托費勒斯的關係某種層次上類似良秀與王爺二人,良秀對王爺提出欲看宮女於燃燒中輦車的病態要求,為達到更高層次之藝術境界,王爺將此荒誕的請求以十分扭曲的方式呈現,他期待看見良秀因悲慟而毀滅,而非就此達到某種超然之境界。
文末,地獄變的傳神令眾人嘖嘖稱奇,良秀藉由女兒痛苦所繪成的圖,其中的罪惡感、喪親之痛與達成藝術境界之釋懷感,人世早已成為一處毫無留戀可言的煉獄,於是在完成畫作後的第二天良秀就懸樑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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