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大濛》當成一款 RPG,黃育雲是佔滿整個世界觀的 S 級「屍體」角色,趙公道是副本任務入隊的怪叔叔 NPC。
養成系的主角,電影的主視角,是從嘉義出發的妹妹——黃秋月(阿月)。
她沒有神器,只有:
- 兩顆地瓜、
- 40塊錢、
- 哥哥的手錶、阿霞的信。
帶哥哥回家!
兩天一夜,完成「番薯」的英雄旅程。
1️⃣ Ordinary World:
甘蔗園裡的妹妹,有個「當老師」的夢想。
——英雄旅程的第一站,主角還沒被命運踢出舒適圈的普通日子。
阿月的世界很小:
- 嘉義的農家、甘蔗園、
- 泥土味混著汗味的生活、
- 在田裡說故事、畫圖給她看的哥哥。
她的願望也小小的:
- 想讀書、
- 想當老師、
- 想快一點長大。
在這個「普通世界」裡,地瓜是每天的主食、手錶是哥哥的,她並不知道,有一天,這兩樣會變成她拿在手上的全部籌碼。
2️⃣ Call to Adventure:
通知單來了,地瓜跟手錶變成行囊。
——命運丟過來的不是魔法召喚,而是一張領屍的通知單。
哥哥已被槍決,通知家屬「自費」前往台北,領回遺體。對為了營救哥哥而千金散盡的大人來說,那張紙意味著風險跟恐懼,只要出面就有可能再被牽連;但對阿月來說,解讀非常單純:
「他是我哥哥,我不去,誰去?」
她沒有語言去講「白色恐怖」與「國家暴力」,她只知道,如果沒有人去,那個在甘蔗園講兩滴水故事的哥哥,就會被當成垃圾處理掉。
於是,她拿出了她僅有的家當:哥哥的手錶和姊姊的信,穿上她唯一的正裝,拿起桌上的兩顆地瓜讓自己不會在路上餓死。
帶著這些,她踏上往北的火車。那一刻,她從「在家鄉的小妹」,正式被推進英雄旅程的開端。
3️⃣ Crossing the Threshold:
第一次差點被賣掉,也第一次被救回來。
——英雄旅程必經的一關:跨越門檻。
對阿月來說,門檻就是台北。她第一次踏進台北:
- 濃厚的南部腔、
- 不熟城市規則、
- 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來、
- 傻傻的說自己身上有現金的小孩。
很快,她就被盯上,被人口販子拐進私娼寮,那一刻,地瓜跟手錶都救不了她,人生差一點被改寫成完全不同的劇本。
趙公道撞了進來!
這個滿嘴髒話的外省老兵,硬是衝進去,把她從私娼寮裡扯出來,這一扯,扯出兩件事:
- 阿月第一次在「大人世界」裡被人伸手抓住。
- 她正式跨進一個再也回不去的世界:那不是地理上的「北部」,而是一個充滿騙局、權力與死亡的成人世界。
- 門一旦跨過去,就關不上了。
4️⃣ Tests, Allies, Enemies:
地瓜是拿來吃的,只剩手錶可以換錢。
——英雄旅程的中段,是試煉、盟友與敵人。
兩天一夜,阿月全套跑完:
盟友一號:趙公道
- 三輪車伕、戰後被丟在台灣的外省兵仔。
- 自帶「我人不好,但是有良心」的光圈。
- 他幫她脫離人口販子,跟她一起找姊姊。
- 想辦法替她兌現通知單上的「家屬責任」。
盟友二號:阿霞
- 素未謀面的親大姊。
- 從小被送到台北當童養媳,長大後出走,在彩霞歌舞團唱歌。
- 她跟阿月沒有共同童年,但有一個共同的兄弟被槍殺了。
- 哥哥的屍體,變成她們之間唯一具體、也最殘忍的連結。
敵人是整個制度:
- 會發出「自費領屍」通知的國家。
- 只把阿月當成麻煩的警察與官員。
- 還有一池泡滿無主遺體的福馬林。
在這些試煉裡,地瓜是補充體力用的,只剩下手錶,是家裡唯一值錢的東西,也是哥哥的遺物。
趙公道把手錶拿去變現、拿去賭,做法很醜、風險很高,但阿月懂:在這個世界裡,若沒有錢,就連領回一具屍體的資格都沒有。
她開始學會一種很殘酷的大人邏輯:
- 要完成任務,不能只靠眼淚,
- 還要學會拿出自己的籌碼跟世界談條件。
5️⃣ Ordeal:
認屍,是她真正的生死關卡。
——英雄旅程最核心的一關,直面死亡,或直面內心最深的恐懼。
對阿月來說,那一刻不是爆破場面,而是站在福馬林池前,被迫對著一具浸泡在藥水裡的身體,承認:
「這是我哥哥。」
她同時面對三層現實:
- 甘蔗園裡講兩滴水故事的那個人,真的不在了。
- 這個國家可以用「稀鬆平常」的方式,把一個人變成一具屍體。
- 家裡剩下的人,只能在這種規則裡,湊出相當於一年的生費,把屍體領回去。
阿月和阿霞在台北的重逢,也是一種 Ordeal:被賣出去的長女,被槍決的長子,家裡的小妹拿著通知單、拎著番薯和手錶,從嘉義到台北。
阿月沒有喊出「我要為哥哥報仇!」她能做的,就是沒有逃:人死了,我認,錢我想辦法,至少要讓他回家。
那一刻,她從「被推上火車的小孩」,變成願意承受這一切後果的大人。
6️⃣ Return with the Elixir:
她帶回去的,不只是骨灰。
——英雄旅程的最後一站,是「帶著靈藥回到原本的世界」。
電影沒有拍她回嘉義的全部細節,而是直接切到五十年後:
- 阿月已經成為阿嬤。
- 她活過了整個戒嚴時代。
- 壞人平安富貴活著。
- 好人實現夢想,也有著遺憾。
電影的最後,趙公道出現了。
他因為「涉嫌叛亂」坐了二十五年牢,出獄後又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和阿月重逢,他手上戴著那只「替代手錶」,像是在對她,也在對自己確認:
那兩天一夜,真的發生過。那個拿著番薯、抓著通知單的小女孩,的確存在過。
對歷史來說,那只手錶只是萬千物件之一,那兩天一夜只是檔案夾裡一行註記。但對阿月來說,那是她的英雄旅程起點與終點的折疊:
- 番薯早就消化成身體的一部分。
- 手錶在別人手上繞了一圈又回到她眼前。
- 哥哥的骨灰成為土地的一部分。
- 她自己則成為下一代的阿嬤,可以把這些故事,慢慢講給年輕人聽。
她帶回的「靈藥」,不是勝利,而是一種活法:
- 在一個可以輕易把人變成霧的時代,
- 一個小女孩抓著兩顆番薯、一只手錶,
- 硬撐著完成她認為非做不可的事,
- 然後活得足夠久,把這段故事保留下來。
很多電影裡的英雄,一出場就被告知自己是「天選之人」。
阿月不是。
她只是那個剛好拿到通知單、剛好還願意出門、剛好手上還有一點可以拿去賭的東西的小妹。
她沒救回哥哥,也沒推翻體制,她做的,是在所有選項都很爛的情況下,選了一條自己還走得下去的路,然後把番薯吃完、把眼淚擦乾、帶著手錶和記憶活到老。
如果說黃育雲是那具撐起兩個女人勇氣的屍體,趙公道是兩天一夜的怪叔叔,那阿月,就是那個真的走完英雄旅程的玩家——
她的武器不是劍,也不是魔法,只是兩顆番薯、一只手錶,跟一句:「我要把哥哥帶回家。」
但有時候,這樣就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