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很簡單。」
Namtan 翻開劇本隨意指了一頁,語氣很平淡「第三場戲。試著表現出一個剛剛得知被摯愛背叛,卻必須立刻上台領獎發表感言的人。沒有台詞,妳自由發揮。」
這是一個典型的「情緒割裂」考題,對於新人來說或許很難,但對於 Film 來說,這簡直是送分題。她在上一部熱播劇裡演過類似的橋段,當時那場戲可是被粉絲剪輯成破碎感名場面在網路上瘋傳的。Film 輕輕勾起嘴角,眼底閃過一絲自信。她閉上眼調整了三秒呼吸。
再睜開眼時,她周身的氣場變了。原本的傲慢與攻擊性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力壓抑的顫抖。她微微昂起頭,彷彿面前真的有一座獎盃。她的嘴角努力地上揚,扯出一個標準卻僵硬的笑容,眼眶迅速泛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謝謝大家……」她對著虛空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又因為極力維持體面而顯得斷斷續續。
那滴眼淚在最完美的時機,
當她說到「感謝我的愛人」時,順著臉頰滑落。淒美、破碎、惹人憐愛。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表演。
Film 在心裡給自己打了一百分。她緩緩收住情緒,優雅地抬手擦去淚痕,轉頭看向長桌後的導演,等待著對方的讚賞,或者至少是驚訝。
然而,空氣安靜得可怕。
Namtan 甚至沒有看她,只是低頭在那份文件上劃了一筆,鋼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演完了?」Namtan 頭也不抬地問。
Film 嘴角的笑容僵住了,一股無名火蹭地冒了上來,「Namtan 導演,如果是我的表演有什麼問題……」
「問題?」Namtan 終於放下筆,抬起頭,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沒有一絲波瀾,只有近乎殘忍的冷靜,「問題就在於,妳演得太完美了。」
Film 皺起眉頭,「完美也有錯?」
「妳知道我剛才看到了什麼嗎?」Namtan 身體前傾,雙手交叉抵在下巴處,「我看到了一台精密的機器。妳知道在哪個角度落淚最美,知道聲音顫抖到哪個頻率最讓人心碎。妳的每一個微表情都在討好鏡頭,討好觀眾。」
Namtan 頓了頓,聲音冷了幾分:「唯獨沒有討好角色本身。太過完美,所以顯得虛假。妳的悲傷是演出來的,不夠真實。」
「妳!」Film 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這簡直是對她職業生涯最大的羞辱。「妳憑什麼這麼說?我的演技是大眾認可的,我的哭戲每次都在社群媒體上被瘋狂轉發!」
「那是因為大眾喜歡看漂亮的洋娃娃流淚,但我不需要。」Namtan 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卻字字珠璣,「我要拍的是人,活生生的人。有瑕疵、會醜陋、會崩潰的人。而在妳剛才的表演裡,我看不到『妳自己』,我只看到了一層厚厚的、令人窒息的面具。」
「夠了!」
Film 的理智線徹底斷裂。今晚的疲憊、多年來被當作商品的壓抑、以及此刻被全盤否定的委屈交織在一起,讓她瞬間失控。
她大步走到長桌前,雙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身體前傾逼視著 Namtan,眼裡的淚水不再是為了表演,而是因為憤怒和不甘而真實地湧現。她咬著牙,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尖銳且顫抖:
「妳以為我想這樣嗎?妳以為我想戴著面具生活嗎?如果不完美,如果不時刻保持笑容,我就會被那些閃光燈吞噬!妳這種躲在鏡頭後面的導演,根本什麼都不懂!」
她死死地瞪著 Namtan,胸口劇烈起伏,原本精緻的髮型因為激動而略顯凌亂,眼神兇狠得像是一隻被逼入絕境的小獸。
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優雅的女明星,而是一個被剝去外殼、露出鮮血淋漓內裡的普通人。
時間彷彿凝固了。
就在 Film 以為 Namtan 會將她趕出去的時候,她看到 Namtan 的眼神變了。
那種冰冷的審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彷彿能將人吸進去的專注。Namtan 緩緩站起身,繞過長桌,一步步走到 Film 面前。
兩人的距離極近,近到 Film 能聞到 Namtan 身上淡淡的菸草味混合著清冽的木質香。這是一種極具侵略性的距離,但奇怪的是,Film 竟然沒有後退。
Namtan 伸出手,Film 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但那隻手並沒有傷害她,而是輕輕地、近乎溫柔地替她將耳邊垂落的一縷亂髮撥到耳後。
「這才是對的。」
Namtan 的聲音低沉了下來,不再是剛才的嚴厲,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像大提琴的低音弦輕輕撥動了 Film 的耳膜。
「憤怒、委屈、恐懼……還有想要撕碎一切的衝動。」Namtan 的手指在 Film 的臉側停留了一瞬,指腹微涼,卻讓 Film 的臉頰莫名發燙,「這才是我要的女主角。剛才那個完美的假人我不感興趣,但我對現在站在我面前的這個瘋女人……很滿意。」
Film 愣住了。
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所有人都叫她要乖,要笑,要完美。只有這個人,看著她失控猙獰的樣子,說「很滿意」。
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湧上心頭。那是被看穿後的赤裸感,卻又夾雜著一種……終於被人接住的安心感。
Namtan 收回手,從桌上拿起那份早已準備好的合約,遞到 Film 面前。
「簽約吧。」Namtan 的語氣恢復了不容置疑的霸道,「把妳的假面具留在這扇門外。在我的鏡頭裡,妳只能屬於我,一定要真實。」
Film 看著面前的合約,又抬頭看向 Namtan 那雙彷彿勝券在握的眼睛。
自尊心告訴她應該轉身就走,但內心深處那股渴望被救贖、渴望打破現狀的衝動卻讓她無法挪動腳步。這是一場賭博,賭注是她苦心經營多年的形象,而莊家是這個危險又迷人的導演。
「好。」
Film 一把奪過合約,拿起桌上的鋼筆,唰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抬起頭,重新掛上那副傲嬌的神情,雖然眼角的紅暈還未消退,「既然簽了,那就別讓我失望。如果這部電影不能讓我拿獎,Namtan 導演,我會讓妳知道什麼叫真正的耍大牌。」
Namtan 看著她,嘴角極淡地勾起一抹弧度,那是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我也很期待,Film 小姐。」
這場合約的簽訂,更像是一場主僕契約的交換。只是此時的 Film 還不知道,在這場關於掌控與被掌控的遊戲裡,她早就已經在 Namtan 的陷阱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