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的雨天,人群雜沓。
她站在人潮裡,被擦肩而過的恩愛情侶,衝刷得體無完膚。
雨點打落在臉上,冰冷滲入每一次呼吸。
街角傳來聖誕歌聲,雨聲滴答,將她昨夜的期待,一層一層地沖淡。
這也提醒她——聖誕的熱鬧,並不屬於每個人。
三商百貨廣場前,電動門打開的剎那,刺眼的聖誕彩燈把街道照得絢爛,她想起了相隔兩地的他。
那種距離,比聖誕樹要高,比麋鹿雪橇飛得更遠。她想跨越,卻不及雨水落在台灣,白雪飄在瑞士,兩者雖相連於天空,卻隔得遙不可及。
去年的平安夜,她替他縫了一雙紅白襪子。
他笑著說,要她留下其中一隻襪子,恍若預留一個位置給他——那是1979年的聖誕節前夕。
她依他說的,把那隻襪子掛在床邊。她醒得很早,天沒亮就去看了那隻襪子。
襪子看起來有點扁,她卻不在乎。畢竟愛情從不是由大小衡量。她取下襪子的瞬間,感覺很輕。但她安慰自己,心意絕非一個禮物的輕重所能比擬。
但,裡面什麼也沒有。
沒有驚喜,沒有禮物,更沒有他。
她沒有捨棄襪子,暗自告訴自己,明年再掛上一次、再等一次、再相信一次。她始終一年又一年,寄託在一隻無法兌現承諾的襪子裡。
那些年,她把思念放進襪子,同時失望也丟了進去。她沒有細算日子過了幾年,只清楚每一次收起襪子時,心都比去年更重;他的身影卻愈發渺小。可再度掛上襪子,悸動又悄然浮現。
直到有一天,她從抽屜裡翻出那封早已泛黃、寄往瑞士卻被退回的航空信件。信封上的字跡幾近模糊,彷彿那場從未抵達過的細雪。
她看著抽屜前的鏡子。她的眼角多了些許細紋,拿信的手指,也不再靈巧。
她才了解到,他當年要她留下那隻襪子,並非為了回來,目的是為了讓她有一個理由,一直等他,一直等下去。
他在她的生命中,隨意說出一句最深的話語。好讓他在遠方漂泊時,依然確信在這寒冬寧靜的夜裡,正有人為他亮著一盞永不熄滅的暖燈。他要的不是她的餘生。
他很自私。也許,他的自私本身並無對錯。錯的是,他給了她一個無法不等待的理由。那個理由,同時是錯誤的起點,也是未知的開端。
五年後的平安夜,鐘聲再次響起,那已是1984年。
她不再掛上襪子,也沒再替任何人預留位置,包括那個曾經滿懷希望的自己。
這年她什麼也沒做。她安靜地坐在窗邊,看著雨水漫過街道,任憑空蕩的床頭被寂聲淹沒。
意料之中,縱使她少了一個動作。路上的情侶仍然恩愛,商場的聖誕樹依舊閃爍。
就在隔年,在無人知曉的夜裡,她走入那間充滿舊時光氣味的房間。
她伸出手將襪子放入他掛在床邊的襪子內,讓兩隻襪子合二為一。她貪戀這種被包覆的感覺,哪怕只是物件的重疊,也像是他還在身後為她抵擋風雪。
那一刻,放入的是襪子,承認的是她仍眷戀不屬於她的溫暖。她僅是看清,自己還沒學會不愛,註定像一場雨水和白雪,永遠無法在同一個季節裡相擁。
原創文字創作者|泐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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