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29|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守護歷史的諾亞方舟--中央研究院臺史所檔案館

臺北盆地在冬天難得露臉的陽光照耀下,空氣顯得清新而透明。我站在中央研究院的大門口,與雙胞胎女兒AB寶會合。這個全國最高的學術單位,直屬於總統府管轄,超越所有部會的機構,居然是這麼的低調內斂。
透過檔案典藏一窺歷史的真相
尋找著台灣史研究所的檔案館,剛剛陪外婆看完「灣生回家」的AB寶顯得很期待這一次的拜訪,曾經被家教學生追問有關高中歷史課綱修訂問題的A寶,趁這個機會問我:「爸爸,你支持學生的反課綱運動嗎?」
我嘆口氣:「我們都以為事實就是事實,還原歷史真相應該是一件黑白分明容易的事,可惜的是,社會議題不像數學物理化學這麼明確而有標準答案,歷史事件常常會有因觀點與視角而有不同的詮釋,尤其近代歷史常會因為現在的政治人物本身的立場、意識形態,甚至因為選舉操作而弄得紛紛擾擾。」
我停了一下才繼續說:「俗話說蓋棺論定,意思是說藉由時空拉出的距離去除了私人的情感與恩怨,我們才能以比較客觀的立場來評斷一個人。這也是我們今天拜訪臺史所檔案館它存在的主要意義,替當代人與未來人類留下最真實,也就是原始的第一手資料,以供後來人參考與研究。」
說著說著就來到臺史所檔案館王麗蕉主任的辦公室外,看她正忙碌著處理公務,等講完電話,她就立刻領著我們到人文科學館的2樓,參觀正在展出的「翻轉1895:乙未之役120年檔案特展。」
  一邊走著,A寶一邊問:「什麼是檔案?」
經過有陽光灑進大片落地窗的走廊來到了展場門口,王主任說:「用白話文來講,檔案就是歷史發生的第一手資料。也就是說我們只蒐集第一手史料,不是圖書跟期刊這類的正式出版品,因此不管是機構留下來的公文檔案或是個人留下來的手稿,幾乎都獨一無二的、只有一件。」
B寶指著門口的大海報:「你們也用了現在正流行的『翻轉』兩個字喔!」
主任笑笑說:「這是我們希望提供民眾不同以往,所謂國族抗日的單一史觀。」指著牆上的一些文件,繼續說:「從前國人對乙未之役的認知,多半只有民族抗日觀點,但在求自身生存的前提下,島民不只有抵抗,仍有許多接受日本統治的商人,比如大稻埕李春生,這一件就是總督府所保存的李春生授勳紀錄。展區劃分成六大區塊:侵略台灣、依約接收、武力進擊、民主國、義勇對抗、台灣人民求生存,從記者、住民、統治者等各不同、多元角度切入。」
「把檔案資料原原本本地呈現出來,讓大家看到歷史的真貌。我們檔案館整理館藏跟圖書館不同的是,我們得考證和交代史料的時代背景、產生背景…檔案館是一面鏡子,提供我們正視歷史的機會,並從中找到自己,映照出屬於自己的歷史解釋或是故事。」
 館員是專業的歷史保存者,服務現在與未來的讀者
這時我很好奇為什麼能夠收集到這些這麼私人的物品。
主任表示,臺史所檔案館成立初期,研究人員得去田野調查,一個檔案一個檔案慢慢蒐集。事前做足功課,下鄉跟長者與他們的家人聊,取得信任。甚至有的家屬發現研究人員竟比自己還瞭解自己家人的故事時,很震驚、感動,才瞭解研究人員不是詐騙集團。長時間累積信任的結果,受訪者後來都很願意提供家族檔案。
「那麼你們如何判斷哪些東西值得收藏?那些又不需要收藏?是不是必須要有很多專家協助你們?」我擔心臺史所檔案館的有限空間如何安置這麼多樣化,簡直可以說是五花八門的資料,因為我自己一個人的資料,只要隔一段時間沒整理,就會從櫃子滿溢到地板,又從地板堆到天花板。
「我就是專家!」王主任很豪氣地說。
因為經過十多年在檔案研究這個領域工作,早就培養出該有的敏銳度。
檔案管理要有兩種能力:資訊能力、歷史知識,並能分析整理資訊。大學就讀淡江教育資料科學學系(也就是圖書館系),畢業後到東吳法商學院圖書館分館工作,分館不做資訊編目工作,著重讀者服務、典藏閱覽、管書庫跟借閱。之後在政大圖檔所進修讀研究所,選擇檔案組,2007年知道臺史所有職缺,便來到臺史所。
王主任很感慨,臺灣的檔案館發展很艱困。在她念政大圖檔所的時候,檔案法正被討論,但因政治因素,裏頭夾雜很多的政黨協商。相比台灣,歐美的檔案館發展齊全,國家檔案館都有很多家族史。由於從前英國有許多城邦與王國,每個城邦對於自己區域的資料、家族檔案保存良好,民眾都會關心自己怎麼來的。而我們的官方檔案管理制度不健全,以前只有書寫官方歷史的國史館,現在因為歷史研究比較重視本土的發展,像是臺灣的經濟史跟文化史,甚至是日常生活,例如傳統的茶樓文化、棒球運動,比較多元且客觀地呈現。
看完展覽,王主任帶領我們參觀檔案館處理他們所蒐集檔案的過程。
我們穿梭在一個個上鎖的檔案整理室。「嗶-嗶-」解除鎖定後,檔案整理室的門開了。只見裏頭是一箱箱的信紙與身穿塑膠綠衣、粉紅衣、戴著手套的工作人員。放眼望去,檔案館員多半是年輕人。「這些工作人員除了吃飯上廁所以外,都待在裡面一整天不出來,不會很悶嗎?」「才不,可好玩的呢!」主任指著庫房角落好幾大箱的信,「這是來自長崎的日治時期家族資料,紀錄著日治時期的商業發展史。」又轉向桌面,資料上微泛黃的紙上以細細的黑字寫著日期,凝神細看,是民國50年左右的資料。離開檔案室時,記下這個畫面:一個個低頭專心整理檔案的館員,他們是歷史的保存者,服務著現在與未來的讀者。
若說臺史所檔案館是保存歷史的諾亞方舟,那王麗蕉主任是掌舵的諾亞之一。工作人員負責整理蒐集來的檔案,是由臺史所研究人員和王麗蕉主任跟蒐藏檔案的家屬們協調,請他們把資料提供給檔案館。
就像我們剛剛在採訪之前,主任忙著講電話,原來一位研究人員在臺北某地發現了日治時期的檔案。後續將交由檔案館人員介入溝通,並進一步移轉、整理、歸檔、保存。目前檔案館收藏20萬冊件,因為庫房空間和執行數位典藏計畫,所以大部分館藏是數位掃描形式。蒐藏的前提是檔案要超過30歲。符合歲數的檔案還得經過3大考核才值得入藏:1.經歷獨特 2.資料完整 3.檔案所產生的時空背景是清楚的。
而且拿到檔案後的流程是這樣的:1.清理 2.編目(分類),由於每個檔案的故事、狀態不同,麗蕉主任說檔案分類時「只有原則,沒有統一標準分類表」。
結合數位科技,從我們身邊開始認識歷史
A寶念念不忘「灣生回家」這部紀錄片給她們的感動:「田中實加有來過檔案館找資料嗎?」
王主任笑笑說:「是有很多灣生透過各種管道利用臺史所檔案館的資源,其實除了研究人員之外,還有不少民眾會來這裡找資料呢? 若是你嫌中研院太遠,還可以利用網路搜尋我們的資料。」
說著說著她就點開電腦,在檔案館的網頁中,點進「臺灣史檔案資料系統」,很快地她就搜尋到已經經過整理的古地圖、文書、土地契約等等的數位資料。
同時在北科大文化事業發展系兼課的王主任表示,希望透過現在數位科技結合歷史檔案吸引年輕人,甚至舉辦展覽的時候,也盡量選擇年輕人會去的地方,比如在松菸文創園區而不是在國父紀念館;另外也會與民間團體或基金會合辦一些展覽,也是希望讓更多人能知道並且使用這些資料。另一方面,在長期接洽檔案捐贈或數位典藏的經驗,很多收藏家族檔案的長者們在整理家中的檔案、老照片時會不自覺回憶起過往故事,面對人口老化的社會,未來檔案館希望能為老人家多辦些活動。
最後,王主任下個總結:「歷史不只是考試的科目,也不是官方說了算,大家可以從自己身邊事物去接觸,去了解,去珍惜。」
踏著夕陽餘暉走過中央研究院的濕地生態水生地,A寶感慨地說:「檔案館說明了客觀存在的可能必須來自於對事件任何一方都有所瞭解,有所感受,矛盾自然會在其中,達到平衡,呈現趨近客觀的結果,露出歷史的本來面目。」
我也嘆了口氣說:「台灣近代因為政權不斷更迭,在政治的紛擾下,大部分民眾不敢談也不想談過往的事,久而久之會形成歷史失憶症,我覺得台灣基本上是一個缺乏歷史意識的社會,這也會造成許多問題,除了無法從過往歷史學得面對的智慧外,不知過去,不再緬懷祖先的民族,不容易找到讓自己安身立命的篤定感,當然,認識長輩過往生活,也是表達我們的感恩之意。」
希望藉由臺史所檔案館的努力,能讓歷史的詮釋與解讀被重視,大家也從瞭解自身的家族故事開始認識歷史。如果說開始追尋遺忘的家族故事是開端,那麼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檔案館便是諾亞方舟,承載著重要珍貴的歷史檔案資料、文物,為文化資產的保存盡心力。
(本文依據王麗蕉主任實際訪談,李偉文、李欣澄整理撰稿,王麗蕉主任審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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