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專題｜香功堂主的 2017：給 2027 年的你／我

文／香功堂主

2027 年的我們，都好嗎？

《我的野蠻女友》一片，明熙和牽牛的關係告一段落，他們各寫一封信給對方，並將信放入時空膠囊內，相約兩年後回到埋信地點一起讀信。明熙對牽牛說：「也許到時候的我們會找到不同的答案」；杜琪峰導演幫 2017 年金馬獎拍了支形象廣告，預告百年後未來的模樣；約翰．馬柯維奇（John Malkovich）編／演的電影作品《100 Years》，也要近百年才能開封播映（2115 年）⋯⋯；2017 年的我打算寫封信給十年後的自己，告訴未來的你（我），這個當下我（你）的心情。

在此之前，我想先跟 2007 年的自己打聲招呼。

嘿，十年前的自己，從 2007 年到 2017 年間，你會去咖啡館打工近一年、學了八個月的法文、某年生日時得到一把吉他禮物，因此興沖沖地跟好友跑去音樂教室上了兩個月的吉他課⋯⋯等。我得抱歉地說，我們都讓自己失望了。無論是法文或吉他，最後都半途而廢，也許 2027 年的我，也會跟 2017 年的自己說同樣的話，嘗試了好些新事物，卻沒有一件事真的開花結果。然而這一系列小事件，拆開來看或許不具任何意義，組合一起便能看見希望與失望的火花交錯閃現。我想，那就是生活的真實樣貌吧。

2027 年的你（我）對 2017 年的記憶應該淡薄許多了吧。這一年的我們看了不少電影，習慣坐在戲院側邊靠走道位置，看電影時非要有本筆記在手才會感覺安心，每天勤奮地經營臉書粉絲團等；2017 年的我們以吉姆．賈木許（ Jim Jarmusch ）導演的《派特森》拉開序幕，住在派特森市的派特森是名公車司機，習慣聆聽乘客們的生活瑣事及書寫自己的心情記事，害羞的派特森未曾跟女友以外的人分享詩作，在人人都急著分享生活點滴的時代，使用紙筆書寫心情詩的他，顯得格外老派，成了這座城市最平凡又不凡的風景。

想來，我們每個人或許都是派特森，亟欲展現些什麼，又刻意隱瞞些什麼，在社群網絡發達的年代，人們熟悉彼此又對彼此感覺陌生，正如《大佛普拉斯》台詞所說的：「現在是太空時代，人類已經可以上月球，但永遠無法探索人們內心的宇宙。」你我的心，永遠是個解不開的謎。

2017 年的台灣並未出現一部如《海角七號》或《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的賣座大片，然而過去一年有好些令人驚喜的台灣電影推出，包括探討霸凌問題的《報告老師！怪怪怪怪物！》、拿下金馬獎最佳影片的女人心機《血觀音》、精準捕捉台北生活氣味的《強尼．凱克》，以及黃信堯導演一鳴驚人的首部劇情長片《大佛普拉斯》，用黑白與彩色影像來表現兩樣不同階層的生活風景等。喔，別忘了，還有一部 50 萬變 500 萬的奇蹟電影《台北物語》，好奇《台北物語》日後有沒有在戲院午夜場做固定放映、培養出死忠影迷、成為外國遊客拜訪台灣必要體驗的台灣 Cult 片潮文化的機會呢？

十年後的台灣電影，是否如 2017 年一般類型多元、百花齊放？我衷心希望十年後的你讀到這封信時會笑著說，台灣電影不只百花齊放，還開得茂盛美麗。

2017 年我們最愛的動畫電影是湯淺政明導演的《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你愛死影片對時間的描述，不同年紀的人有著不同的手錶轉速（2027 年是否更少人配戴手錶了？），年輕少女的手錶指針轉動緩慢，因為她還有大把光陰可以揮霍，反觀行動遲緩的老人家，時間反而跑得飛快，只能眼睜睜無奈地看著時間從指縫迅速流逝；年過四十的你已經感到時光飛逝，十年後的你，這份感受想必更深刻了吧？

《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講的是年輕女孩與男孩在某個夜晚的追逐，追著生活的無窮可能性與希望，另一部同樣跑了一整夜並讓我牢記在心的年度愛片，是《失速夜狂奔》。這部影片令我想起希臘神話中，推石頭上山又不斷滾落山下的薛西弗斯，說著人生就像推石頭（希望）的薛西弗斯，總在即將攻頂一刻摔落，又重新開始。石頭永遠上不了山頭，一如希望永遠無法獲得圓滿；我想，人們之所以會對一部影片產生好感，除藝術成就外，或許也反映了觀影者當下的心境與態度。2017 年的你愛著《失速夜狂奔》，覺得生活就像抓不著希望的深淵，十年後的你，心境變得更悲觀，或反而開闊了呢？

聊到心境問題，這年的你經歷過一小段懷疑期，接連幾部電影與他人反應的明顯落差，讓你稍稍懷疑自己是否漏看什麼，導致他人眼中的佳作成了你眼中的災難——我們做個實驗好嗎？找個時間重看張艾嘉導演的《相愛相親》，看看十年後的你是否會對這部影片改觀。

一如往常，每年總會有幾部影片深深觸動你的心，《星際大戰8：最後的絕地武士》片末無聲的剎那，讓你在戲院中為之驚嘆、《逃出絕命鎮》的「NONONONONO」詭異且哀傷得嚇人、《愛情昏迷中》一句：「不，他們（醫生）跟別人一樣，都是邊走邊瞧」，道出原來你我面對生活都是相同態度，無法提前預知，只能邊走邊瞧——生活的迷人與惱人都在於此，不是嗎？

《銀翼殺手 2049》片中，巨大嬌伊（Joi）和 K 的天橋對望，對辯著愛情的虛實矛盾；至於休．傑克曼（Hugh Jackman）在《羅根》裡的顫抖雙手，說著心傷永遠比肉體的傷害更叫人難以忍受——對了，休傑克曼說這是他最後一次扮演金剛狼，他有信守承諾嗎？還是經不住影迷的殷殷呼喚，而在幾年後重新披上 X 戰警戰袍？

2017 年另有幾個事件值得記錄一下，十年後的你，應該可以把狀況看得更明白些吧。其一，影音串流平台的風行，讓越來越多電影沒有進入戲院而只能在線上觀賞，2017 年的坎城影展雖將《玉子》和《邁耶維茨家的故事》（Netflix製作）選入競賽單元，但事後也發表聲明表示線上電影日後將無法參加競賽。經過十年時間，線上電影發展得如何？2017 年的美國戲院售出票券是過去 25 年來的新低點，這個情況會否變得更嚴峻？2027 年的人們還願意進戲院看電影嗎？

提起影音串流平台，岔題講一件事。我是戲院派的支持者，但過去兩年間確實也透過電腦與手機看了不少線上電影，2017 年的金馬影展在臉書上開設一個影迷票券交流區，用意是讓想要買／換票的影迷朋友有個交流園地，金馬影展的立意良善，但這個園地後來出現許多哄抬熱門票券價格的賣家，也讓我們見識到科技因著使用者心態的不同，而產生違背初衷的結果（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另外，票券交流區的許多人對於影展影迷遲到、觀影過程查看手機、觀影時吃味道濃烈或造成聲響的食物感到不快，而寫文抒發怨氣，讓影迷間私下討論的觀影禮儀成了檯面上的熱門話題。我常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決定不再進戲院看電影，或許會是受到品質越來越低落的觀影環境影響，而逐漸與戲院保持距離吧。

其二，2017 年下半年有許多好萊塢影星紛紛站出來控訴職場性騷擾問題，演員凱文．史貝西（Kevin Spacey）、導演布萊恩．辛格（Bryan Singer）等人紛紛遭到片廠開除懲戒，十年時間過去，好萊塢的職場環境是否變得更友善？——或我換個方式問：凱文．史貝西真的被永遠地逐出好萊塢了嗎？或只是避避風頭，幾年後又會重新復出了呢？

其三，迪士尼收購 20 世紀福斯公司，成為好萊塢的媒體龍頭，2027 年的迪士尼是否變得更壯大？X 戰警和漫威電影宇宙合而為一了嗎？好萊塢電影是否變得越來越沒有靈魂，或者物極必反，反而有更多好片推出，試圖打破迪士尼獨大的情況？此外，Netflix 和迪士尼等媒體的數位影音市場之爭，有造成什麼更大的影響嗎？

2027 年的你（我），過得好嗎？

2017 年的我們，生活安逸平凡，沒有太劇烈變動，語氣聽來有些遺憾，但相信十年後的你會罵我人在福中不知福，畢竟維持生活的不變，將隨年紀的增長而顯得愈加困難。2017 年的我們很幸福（我猜這樣的感受在十年後會變得更強烈），能夠大量地看電影並且書寫電影，除了興趣與毅力外，更重要的是環境的配合，穩定的生活才能讓人心無旁騖地朝興趣前進。這一年，感謝多位朋友的幫忙，讓你得到一些講座與寫專文的機會（就像這篇與你對話的文章），十年後的你還有機會面對人群、講座前還會感到焦慮與緊張嗎？我希望 2027 年的你比較懂得與焦慮共存，但仍保有些許的不安與緊張，那代表你依然將他人對你的信賴看得很重，沒有變得油條。

十年後的我們，應該還是愛著電影吧。只是那份喜愛會打磨得更光亮或逐漸消磨變薄，我猜不準。生活不都是如此，當下時空的我們無法預知未來的種種改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並期許結果能符合最初設定的目標。2017 年的我們最喜愛的一本小說是美國作家安德烈．艾席蒙（Andre Aciman）的《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書中有段話這麼寫著：「有些人知錯能改，有些人假裝反省，有些人一去不復返，有些人甚至還沒開始就退縮。還有一些人因為害怕任何改變，最後才領悟自己度過了錯誤的一生。」我希望 2027 年的你（我），回顧過去十年時間，能夠自信地說，我們不是那個因為害怕改變而哀傷度過錯誤一生的人。

2027 年的大家，你們都好嗎？

宋欣穎導演的《幸福路上》片末，女主角小琪捱過風雨，她說日後一定會幸福，這時小琪的阿嬤笑著對她說：「幸福沒有永遠的啦」，阿嬤一席話在我胸中迴盪，久久不散。近日讀了篇精彩的文章〈從對不起到謝謝你——談李安與父親的告別〉，作者乃賴寫道：

這段文字我反反覆覆讀了數次，感動也感傷。2017 年的我希望 2027 年的你，仍是處於「對不起」而非「謝謝你」的心理狀態，我是個太害怕說再見的人，對家人、朋友、伴侶都是如此。期待 2027 年我跟心愛的親友們能一起讀著這封信，笑談（或帶著些許感概）過去十年的點滴變化。

香功堂主，2018 年 01 月 04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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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功堂主，兒時熱愛漫畫，長大後流連忘返於大銀幕的虛幻世界無法自拔。2006年於PChome開設新聞台《香功堂》經營至今；站台曾獲選PCHome電影達人、入圍華文部落格大賽決選、擔任過金穗獎部落客評審及台北電影節會外賽部落客評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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