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1-15|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獨立記者在全球》:作為一位獨立記者/金其琪

文:金其琪/ 獨立記者在全球
接到SOSreader與換日線的合作邀請時,我誠然有點驚訝。尤其是要談作為獨立記者的事與自己的記者職涯,我覺得在真正開口之前,必須先坦白告訴大家,我做獨立記者其實不過半年時間,整個作為媒體從業者的職涯,也才兩年半而已,資淺得很。也許我的產量算比較高,最多時曾一個月寫了近5萬字,也幾乎不寫5000字以下的文章,這才給大家留下一個「老是出現」的印象吧。
我是因為Gap Year的原因,才成為獨立記者的。我出生在中國的東南沿海,2015年夏天在香港中文大學讀完碩士,就加入彼時也才剛創立的端傳媒。一年半之後,轉職到金庸創辦的老牌媒體《明報周刊》,直到今年9月才離開香港,準備用一年時間再進修。
「旅行者本身就是旅行。」我大學時很喜歡的一本書中有一篇章,是葡萄牙人佩索亞所寫,標題就叫這個。我想這可能也是讀者會對隱藏在故事背後的獨立記者,也就是「旅行者本身」,產生興趣的原因。這個人到底走了多遠的路?她都帶回了些什麼?

每個獨立記者都是自己的「Project Manager」

我是一個對人生沒有太多規劃,也不太願意按部就班的人。可是有一件事我卻不得不接受,也是在媒體機構做全職記者和做獨立記者的最大不同,就是獨立記者需要做自己的Project Manager,簡稱PM。PM這個詞,在新媒體與數據新聞快速興起的這幾年頻繁地出現,原本是一個與編採部門分工合作、統攬大局的重要職位。
簡單舉個例子,我為端傳媒做過兩個線上民調/遊戲/互動頁面,第一個是我全職時做的,關於中國大陸在香港的「港漂」政治傾向與生活的調查。第二個是今年秋天作為特約撰稿人做的,關於菲律賓籍的家庭傭工在香港的「雙面生活」。這兩個項目,都是由我與編輯負責專題的內容生產,再由PM來擔任我們與攝影師、工程師、設計師等其他同事之間的橋樑。
PM需要一次次與每一方的負責人溝通,找出大家都認為可行的呈現方法,例如拍什麼主題的影片、以哪幾位菲傭的故事作為漫畫的藍本、是否需要記者提供更多現場資料或是協助拍攝等等,再衡量每個人手上的工作負荷,以安排每一環節「交收」的時間。
離開全職工作,意味著你就要做自己的PM。這一次你手上的項目,就是作為撰稿人的你自己。這些工作包括:為自己決定接哪些題目,不接哪些題目;把有限的時間和力氣放在哪個地區、哪種語言的媒體上;搞清楚什麼樣的題目、體裁適合給哪家媒體寫;每一位合作編輯的核稿風格,每一家媒體的讀者定位,以及,你究竟想讓自己維持怎樣的產量,是要全年無休,還是某幾個月停產?這考驗你的溝通能力,當然也包括作為記者的基本功,與採訪對象協調時間與地點的能力。
我曾經因為對台灣國際民族誌影展的報導興趣,自費到訪台北採訪,本想順路約訪一位獲金馬獎提名的導演,但卻在對方經紀公司答應之後才發現,這位導演最近一個多月都會在北京宣傳,待她再回台北時我已經不在,只好放棄。而我最近訪問的胡德夫,則是原定在我上一次到訪台北時訪問,可對方正巧要專心錄製新專輯,我只好等到兩個月後碰巧又有去台北的機會,才幸而訪到。這讓我體會到,即使與各家媒體的編輯都達成合作意願,但一次半個月的行程就帶回四五篇人物訪問的好事,並不是那麼容易發生的。
今年10月去台北,是我第一次嘗試這樣做,最終也幸運地帶回三篇訪問,包括花蓮的〈阿美族祭師巴奈·母路〉、〈東華大學的傅可恩老師〉,還有〈蘭嶼的女性紀錄片導演謝福美〉。密集的採訪安排和回家之後連續不停地寫作,讓我想起一部我很愛的日劇《偽裝夫婦》裡,內田有紀在劇中有這樣一句:「要知道,隨心而活,是很辛苦的。」

給中港台不同媒體撰稿的體驗

離開香港的這一年,我最難回答編輯們的問題成了:你base在哪裡?是啊,給自己印製名片的時候,我也想過這問題,最終出來的版本像是物流公司:台北、香港、北京、上海。這當然是因為我貪心,想和中港台我欣賞的媒體都建立合作,於是用名片來告訴對方:這些地方的題目我都可以喔。半年努力下來,我的老東家端傳媒還是刊發我最多報導的媒體,此外還有台灣的「報導者」和《經典》、中國的《南方人物周刊》《博客天下》,都是我小小嘗試的開始。
而base在哪裡,非常影響獨立記者的接題範圍。
記者不是評論員,文字出來前,無疑需要抵達現場,不論是事件性的新聞,大到爆炸、槍戰、恐襲,小到一場大學民主牆上的論戰,還是人物訪問,現場都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現場往往有最集中的信息,你也可以抓到那些錄音筆和採訪提綱之外的東西。例如我在《明報周刊》做全職記者時,遠赴東非調查象牙盜獵,觸碰到被拔出的帶血象牙,聽到軍人踏在叢林裡的腳步聲。還有在香港被快樂的菲律賓移工們圍在中間的身體擠壓感,在花蓮嗅到阿美族祭師身上的米酒香味,在北京的單車製造廠見到令人不適的刺眼焊接光。如果不是在現場,我不可能獲得這些採訪體驗,直接令我的寫作少了銳度。
我選擇base在一個幾乎沒有具影響力的媒體會派駐記者的中國南方小城,僅僅因為這裡是我的老家,可以讓我比較沒有經濟負擔地居住,以脫離全職工作的勞累,有時間與精力準備進修。但隨之而來的代價就是,我每做一個題目,都必須不停地飛。而計算收支,飛一次來回的旅費,通常都需要兩篇長報導的稿費才能賺回。我想,這也是我產量高的原因之一吧。(苦笑)
給三地的媒體撰稿,除了使用繁體中文、簡體中文以及各種英文名稱翻譯的不同(這是件大麻煩事),更要注意的是不同背景的讀者「閱讀底色」的不同。例如,我為《博客天下》的中國讀者寫香港導演許鞍華的訪問,就必須多著筆墨解釋英治時期香港教會學校的狀況,才能讓讀者理解許鞍華的成長環境。再比如,為《報導者》的台灣讀者寫中國不允許某些「敏感歌曲」上舞台,就必須解釋什麼是「歌曲報批」。當然,不同地區的媒體關心的議題也不同,在中國,我目前找到避開審查的方法暫且還有效,就是只寫文藝題材。至於我關注的其他政經議題,就留待我與港台媒體繼續合作吧。

搖擺的主線與母題

我做獨立記者後,曾宣稱自己「什麼都寫」,其實只是說笑。我相信每個寫作者都渴望為自己找到一條寫作的主線,一個纏繞一生的寫作母題。我曾經寫,許鞍華電影的母題,是每個時代的漂流無根。在明報周刊採訪馬來西亞旅港的社運學者陳允中時,我定義他的「國際在地主義」是一種生命態度,乃至一種「流派」。那我的母題是什麼呢?
剛到端傳媒時,我做的幾乎所有深度報導,都與在香港的中國大陸人,也就是「港漂」有關。我從民主牆的陸港學生大戰,寫到陸生賄選,再把五千多人的民調都做出來,畫出「港漂」們對香港民主的態度圖。可是,我難道只會寫這個主題嗎?到後來,我成為自由記者,也還是有香港媒體找我寫中國流亡在港的導演,中國媒體則找我寫嫁到香港三十年的四川妹子,我發現這也許不關乎我「能」做些什麼,而是人們在渴望看到什麼時,更容易想到我。
我曾和朋友說笑,我說凡是這家媒體找我去訪問的人,十有八九都不是簡單的一個名人、作家、導演、學者,一定是這個人身上涉及了什麼邊緣、漂流、國族、身份、夾縫,編輯才找上我。朋友還建議我,以後可以把這類型的訪問集結成冊,書名就叫《邊緣、漂流、國族、夾縫》。我想若真有這一天,不知可以請到哪位好朋友來採訪我一次,也好好寫一寫我身上的邊緣、漂流、國族、夾縫。這大概真是我的母題了。
母題之外,還有主線,也就是你擅長哪一些議題,例如許多主流媒體現在還這麼劃分的教育線、財經線、時政線、國際線等等。由於在明報周刊時做的非洲象牙專題是我傾注最多心血之作,許多採訪時結識的好友還在不斷向我提供最新資訊,我曾想過,環境議題也許可作為我的主線。
每個編輯腦海中都有個作者名單,對獨立記者來說,對外界確立自己的主線,能讓編輯快速、精確地定位你的接題範圍,好在需要的時候找到你。但很快我就發現,我對寫作議題的興趣太廣,很難真的給自己確定主線。比如說,因為打算進修的研究興趣是南島文化,我最近寫了非常多的原住民訪談。二十幾歲,最不怕的就是從零開始。反過來想,找不到主線似乎也可理解為,我還沒有不願去嘗試的議題,但願如此。
在這個新平台寫作,也是一種新的嘗試。回到開頭提過的葡萄牙人佩索亞,在「旅行者本身就是旅行」之前,他還寫了這一句:「生活全看我們如何把它造就。」


《獨立記者在全球》專案合作,我們在等你:請將簡單自介(或履歷),與已發布之作品(影音或文字均可)連結,同步寄至commonwealthcrossing@gmail.com/editor@sosreader.com ,並於信件標題標註「獨立記者在全球合作記者申請」即可。履歷形式不拘,但由於專案採跨媒體合作邀請制,需一至兩週之作業期,若來信兩週後未能獲邀加入專案,恕不另行通知。
所有圖片來源:金其琪
編輯:熊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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