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05|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台北百萬遍】抑鬱妄想/鬱卒譀想

【華文】

1.
淺拖仔把書丟了出去
雖然房間不過三坪大,書掉下來,還是頗有聲音。
讀了快一輩子的書,如今才發現,怎麼這些作者,誤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在讀他的書;就算現在沒人讀,也妄想此後千千萬萬世的人會讀。
這件事情非常譀古(hàm-kóo,誇張荒誕)。
拖鞋穿上,他立刻出門。
2.
淺拖仔在淡水出現。
觀音山依然是觀音山,在捷運即將靠站的時陣(sî-tsūn,時候),就在車窗內看到了觀音山;等他走到車窗外,就和山隔了一條淡水河。
因為隔了開來,因為在對岸,人時常望見觀音山。
就以為所有的人都在看觀音山,寫作的人也以為自己是觀音山,是人所有的注目。
事實是,沒有人會一直看觀音山,超過三分鐘就很迷人了,越頭(ua̍t-thâu,轉頭),就去忙自己的事情,將魚酥、鐵蛋咬下去。
3.
淺拖仔在菜市場出現。
各地都一樣,熱鬧滾滾,淺拖仔在雞腸形的早市(se̍h,逛),人擠得水瀉不通,攤販湊集略無空隙,叫賣聲幾乎要震破耳膜。
「寂寞,寂寞是菜市場的名。」淺拖仔踅踅唸(se̍h-se̍h-liām,喋喋不休)。
他眼神敏銳,頭腦靈活,解析出市場攤販、客人的本質是:寂寞。
因為,客人惠顧的,怎樣都是那幾攤;攤販擺在那兒,來買的人是千千萬萬中的幾十個而已。而且,錢付了、東西提了就走。
接觸和話語乃須臾。
淺拖仔走在這條雞腸菜市場,每個人、每處攤販,都是寂寞的星球。
插畫:Piecefive
4.
淺拖仔在埔頂出現。
他從牛津學堂開始走,走在馬階走過的那條基督路,多是紅磚疊砌的洋樓。這兒有很多古蹟、大樹、小吃和望遠的廣闊的淡水河景緻(kíng-tì,景色)。
淺拖仔漠不關心,只是走,從山丘走彎曲的路落崎(lo̍h-kiā,下坡),在淡水禮拜堂前歇腳。
這是一種堅持、一種信仰,決心做下去,最後,終有你的榮耀。
馬階的路就在淺拖仔的腳下。
不過,馬階生前,可知百年以後,這一切會變成什麼樣子?
作者寫出來的書,總是盼望過世後,可讓全世界的人盼望。
萬一,書被淡水河淹沒,沒有人讀、沒有人知道⋯⋯
他曾想過否?
5.
淺拖仔在祖師爺廟出現。
沒有人可證明給全世界知道,神是真實?或者幻象?
人會將鬱卒(ut-tsut,抑鬱)的心聲,講給神明聽⋯⋯另一端的世界,聽到了沒?
淺拖仔笑了,笑那些作家,將內心的抑鬱,寫成文字,一直寫、一直寫,以為全世界的人都會來讀⋯⋯就算現在沒人讀,以後千秋萬世的人都會珍惜他的文字的。
事實是,沒有人插潲(tshap-siâu,理睬)。
剩淺拖仔這種孤僻的人,會在三坪大的房間,稍稍將書瞥一下。
實在是極為悲哀的事。
6.
淺拖仔要去坐捷運。
他步下樓梯,祖師爺廟口廣場前的樓梯,一階一階走下去。
樓梯的形狀是,由上往下,一層一層愈來愈廣。淺拖仔算了算,總共十六階。
長邊和短邊相接的直角,磨做為圓弧,看起來真是媠氣(suí-khuì,精彩漂亮)。
不過,人踩啊踩,竟然破碎缺口,廟方將其補綴,這樣破了就補,補好又破了。
淺拖仔步下樓梯,又走了上來。
最終還是沒有人了解,沒有人看,那個以為全世界、千秋萬世關注的作品,其實是一場空。
人都是活在譀想(hàm-siūnn,妄想)裡頭,沉浸於妄想才活得下去;人活在寂寞裡,寂寞才是世界的真實;一切都是假的,神也是假的,終究,是白費功夫。
知道,淺拖仔都知道,那些書、那些作家都知道。
7.
淺拖仔就在階梯爬上爬下,爬上又爬下,淡水的地形也是上上下下的,人上去又下來、下來又上去。
轉頭,看到觀音山,給淡水河隔著。
抑鬱是真的,沒人看沒人知道是事實,沉浸於妄想中,就只能一直寫下去了。
否則,還能怎樣呢?
淺拖仔就在捷運出現,在他三坪大的房間出現,將丟出去的那本書抾起來(khioh--khí-lâi,撿起來),瞪大了雙眼,就像看觀音山那樣。

【台文】

鬱卒譀想(ut-tsut hàm-siūnn)
1.
淺拖仔共冊抨出去。
雖罔房間才三坪爾爾,冊輾落來,嘛是蓋有聲。
讀欲規世人的冊,到今才發現,怎會遮的作者,掠做全世界的人攏佇咧讀伊的冊;就算現此時無人讀,嘛譀想此後千千萬萬世的人會讀。
這件代誌有影譀古。
淺拖仔穿起來,伊隨時出門。
2.
淺拖仔佇淡水出現。
觀音山猶原是觀音山,佇捷運欲倚站的時陣,伊就佇窗仔內看著觀音山;等伊行到窗仔外,和山就隔一條淡水河矣。
因為有隔開,因為佇對岸,人不時看觀音山。
煞掠做所有的人攏佇咧看觀音山,寫作的人嘛掠做家己是觀音山,是人所有的關心。
事實是,無人會一直看觀音山,超過三分鐘就真迷人啊,越頭,就去無閒家己的代誌,共魚酥、鐵卵咬落去。
3.
淺拖仔佇菜市仔出現。
逐位攏仝款,鬧熱滾滾,淺拖仔踮雞腸仔形的早市踅,人是狹狹陣陣,擔仔是排甲無路,叫賣的聲強欲共耳鏡挵破。
「寂寞,寂寞是菜市仔的名。」淺拖仔踅踅唸。
伊目神真利,頭殼靈精,開拆出市場的擔仔、人客的本質是:寂寞。
因為,人客交關的,按怎嘛是彼幾擔;擔仔徛佇遐,來買的人是千千萬萬中的幾十个爾爾。而且,錢納了、物件捾咧就走。
接接和話語是一時。
淺拖仔行踮這條雞腸菜市仔,逐个人、逐位擔仔,攏是寂寞的星球。
4.
淺拖仔佇埔頂出現。
伊對牛津學堂開始行,行踮馬階行過的彼條基督路,濟濟紅磚仔疊起來的番仔樓。遮有真濟古蹟、大樹、小食和看遠的曠闊的淡水河景緻。
淺拖仔無蓋致意,干焦行,對山崙行彎斡的路落崎,佇禮拜堂頭前停跤。
這是一款堅持、一款信仰,決心做落去,到尾,就有你的榮耀。
馬階的路就佇淺拖仔的跤底。
毋過,馬階在世彼時,伊敢知百年了後,這一切會變做啥物款?
遮的作者寫出來的冊,總是向望死了後,會予全世界的人向望。
萬不二,冊予淡水河淹去,無人讀、無人知影⋯⋯
伊有想過無?
5.
淺拖仔佇祖師爺廟出現。
無人有法度證明予全世界知,神是有影?或者無影?
人會共鬱卒的心聲,講予神明聽⋯⋯另外彼个世界,敢有聽著?
淺拖仔笑矣,笑遐的作家,共心肝頭的鬱卒,寫作文字,一直寫、一直寫,掠做全世界的人攏會來讀,就算現此時無人讀,以後千秋萬世的人嘛會寶惜伊的文字。
事實是,無人共插潲。
賰淺拖仔這款孤𣮈的人,會踮三坪大的房間,略略仔共冊眼一下。
窮實是極悲哀的代誌。
6.
淺拖仔欲去坐捷運。
伊落樓梯,祖師爺廟廟埕頭前的樓梯,一坎一坎落去。
樓梯的形是,按頂頭對下跤去,一沿一沿愈來愈闊。淺拖仔來算,攏總十六坎。
長爿和短爿相接的屈角,挲做圓的,看起來是真媠氣。
毋過,人踏咧踏咧,紲來破碎缺角,廟方就共補起來,按呢破去來補,補好閣破。
淺拖仔落樓梯,閣peh起去。
終其尾是無人了解,無人看,彼咧掠做全世界、千秋萬世關心注意的作品,窮實是一場空。
人攏是活佇咧譀想內底,浸佇譀想才活會落去;人活踮寂寞,寂寞才是世界的事實;一切攏是假的,神嘛是假的,終其尾,是白了工。
知影,淺拖仔攏知影,遐的冊、遐的作家攏知影。
就算知影,閣會當按怎?
7.
淺拖仔就佇坎仔peh懸peh落,起來閣落去,淡水的地勢嘛是起起落落,人起來閣落去、落去閣起來。
越頭,看著觀音山,有淡水河隔開。
鬱卒是真的,無人看無人知影是事實,浸佇譀想當中,干焦會當直直寫落去。
無,閣會當按怎?
淺拖仔就佇捷運出現,佇伊三坪大的房間出現,共抨出去的彼本冊抾起來,目睭金金,袂輸咧看觀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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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宅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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