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張愛玲說一支戰前香港的故事。您這一爐沉香屑點完了,我的分析也該道完了。
葛薇龍是個從上海來香港唸高中的女孩,因為家道中落付不出學費,想繼續完成學業跑去依親姑姑,而姑姑是有錢人的寡婦梁夫人。梁夫人是個徐娘半老的女人保養得宜,因為坐擁大筆財產,平常活動就是上流社交。
梁太太另一個嗜好喜歡與小鮮肉男子玩成一片,應此養了許多年輕女孩當作她的餌,來勾引男子們上門,然後半路攔截成為自己的玩物。也會服侍幾個有錢男人,從中間換取錢來花用。而梁對於葛的依親,表現慷慨大方,但說穿不過就是想培養她成為新的打手。
葛從開始就感受到梁家不平靜,但她只是不斷安慰自己,完成學業就會離去。而過久梁家奢華生活,穿著那些名貴訂製服,她又聽到婢女睨兒替她做的分析,讀書不值錢,還不如趕快找有錢人來嫁。本來堅定想離去做個自由之人的心開始動搖,是她心底對於物質渴求成癮現形。
直到遇到喬琪喬,這個讓她心甘情願自圓其說入火坑的男子。
相遇的宴會上,梁夫人把葛一位心儀的盧先生迷得團團轉,讓葛有些不滿與吃味,反而喬琪喬始終對梁都有抵抗力的能耐,讓葛感到好感。就算知道喬就是普通浪子不誤正業,還是在來往過程中,為他深深著迷。她始終清楚喬是不可能愛上她,但憑著這一點,她反而更死心踏地愛著,因為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陷迷於自己的愛慕謊言。
(小說引文)喬開始是吸引力,後來因為不愛她,自卑地愛著他。
她曾有一度負氣回到上海,可以切斷逃離這擾人的世界。但張愛玲筆下的葛有一股飛蛾撲火的執迷不悔,那股內心的拉扯更顯得著迷深層,她註定不得不回到梁家。
當再次回到梁家,她就立定成為仲介,販賣自己的自由。一邊幫著梁夫人弄人、一邊幫喬琪喬弄錢,成為一個稱職的皮條客。
在故事最末端,她與喬到一港灣看熱鬧,被英國水手誤以為也是被賣的女孩。
(小說引文)
喬琪笑道:「那些醉泥鰍,把你當做什麼人了?」
薇龍道:「本來嗎,我跟她們有什么分別?」
喬琪一只手管住輪盤,一只手掩住她的嘴道:「你再胡說——」
薇龍笑著告饒道:「好了好了!我承認我說錯了話。怎麼沒有分別呢?她們是不得已,我是自願的!」
再次對讀者投下驚悚彈,葛的心甘情願將人性中最可悲那面彰顯無遺。
有時候我們以為被外力逼迫,無可選擇下的人物行動最能引發同情,但在《第一爐香》中我們看到另一種人生實相,其實不是誰逼你,而是當事人怎樣都以為自己無法逃脫纏人情境,一切根本就是自溺與假寐不起。當有點意識時,卻為時已晚無力改變。就只能繼續編織無盡謊言矇騙自己,結束其生。
看來葛薇龍沒有離我們這麼遠,這才是《第一爐香》最震撼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