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乍現是義大利導演安東尼奧尼一九六六年的作品。敘述一位玩世不恭的攝影師,無意間拍攝到凶殺現場,之後展開一連串查詢真相的活動,春光乍現不是部好理解的電影,導演並沒有給觀眾們一個「答案」。我認為理解整部片的關鍵在於:男主角發現兇殺案後,他的心理究竟產生什麼樣的變化?
發現兇殺案後,男主角起先是得意,他馬上打電話給相片中的婦人,想告訴她,他救了她一命。後來他發現婦人不是被狙擊的目標,而是婦人的約會對象,他還拍到被狙殺後的屍體。他反覆沖洗相片,將他拍攝到的畫面放大檢視。乍看之下像偵探一樣想找出真相,但其實透過其他人的反應可以知道,他並沒有做出找出真相的人應該有的作為。
因為對男主角而言,最重要的其實是「拍到殺人現場」這件事。這件事代表一種「偶然」與「不可複製」性。一開始他震懾於拍到這麼驚人的畫面,後來他變成猶疑:在端詳照片的過程中,放大檢視的過程中,由於一切都是出於「偶然」,所以不論是殺人犯還是死者的畫面,都沒有被「對焦」。一開始的得意,轉為失望,最後變成追尋。所以電影後半段,男主角彷彿無頭蒼蠅的舉止,我的解讀是:追尋再給他拍一次這樣驚人場景的機會。
其實,關於影像「再製」的主題,不斷地在電影前半段出現。主角被塑造成對品味有自己看法的人,也知道怎麼去營造他想要的感覺,他對模特兒們頤指氣使,又對他們百般挑逗,都為了製造他所要的感覺。可以說,整個攝影工作都在他的「控制」內。
「掌控」攝影現場狀況的自信,在他偷拍時表現地淋漓盡致。當被偷拍的婦人跟他搶底片時,他囂張地說出:你知道嗎?有的人要付我很多錢我才願意幫他拍照片。他自信地認為那婦人不懂他偷拍的場景有多棒,所以他絕不肯讓步。當婦人跑去他的工作地點找他索取底片,他態度也是游刃有餘,甚至還去挑逗這個婦人。當婦人隨著他播放的音樂節奏擺動時,他指揮說:「不要照著節奏擺」,結果婦人確實搖擺出更為曼妙的姿態。一切「看似」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到後來,他發現殺人事件後,他反而聯絡不到婦人。
他以為掌握了她,但其實根本沒有;他偷拍時以為掌握了那個場景,但其實也沒有。
尋找婦人的主角回到了現場,發現了屍體。根據以往的經驗,他都是跟製作人一同討論「安排」拍攝計畫,所以他下意識地跑去找他。但這是一個無力的挽回:這次的情況根本無法討論與安排!這段除了再一次表達「安排」與「控制」對於掌握真實的無力外,更隱然反思他們兩人規劃的攝影集主題:受難的人民。受難的人民的照片能反映苦難的真實?還是又只是一個被安排的視角?
被製作人拒絕的他跑去一個表演空間,大家百無聊賴地聽著演奏,吉他手突然摔吉他,大家彷彿活過來。在吉他手摔完吉他後,主角跟著樂迷一起去搶那把被摔壞的吉他。而這段情節意味著的是:主角以為拿到吉他就可以「複製」當時瘋狂的感覺,但後來他發現那不過是個廢鐵、糟粕。所以主角最後丟了他,路人也看不出這個破爛有什麼特別的,就像那個「僅存」的屍體一樣。
他再度回到現場,屍體不見了。雖然他本來就把握不了那個殺人現場,但還有屍體,他就會以為自己還有什麼,他死抓著還有屍體這件事不放,想要得到他想要重現的感覺。屍體不見是給主角的最後一擊,讓他體會到什麼都沒有的現實。
最後主角看到一群狂歡的人群到一座網球場,像默劇一樣打著不存在的網球。關鍵點在於:當看不見的球滾給男主角那時,那些默劇演員盯著男主角,彷彿強迫他回應,這時他只好「放下」相機,丟回球,然後,出現了理當不存在的金屬撞擊的聲音。
對照控制的概念,這段意味的正是,有些東西,是無法透過旁觀的方法去把握,無法透過「控制」與「安排」的方式重現,你必須要參與,他稍縱即逝。而更進一步來看,整部片隱喻,或許更是擅長拍攝紀錄片的安東尼奧尼,對自身的紀錄與真實之間關係的深刻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