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南京 03 秘境
下午2點,我和王瑞一行人翹了當天的研習講座(共產意識的荼毒實在令人畏懼三分),在「有關係」的銀行辦完信用卡之後,我們在附近的百貨公司颯爽的吃烤肉,喝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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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姊,你昨天生日,我沒慶生到,敬你兩杯,這塊肉是我畢生之最,你一定要嚐嚐。」我發揮之前在烤肉店打工的訓練有素,有條不紊的刷醬、翻面,阿諛地調戲著王瑞的同學。
「那我呢?我也要」
「下一塊給你吧」 我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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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講話的小妹叫做小羅,台灣人裡年紀稍小的妹妹,雖說年紀小,但大概出生抓周的時候抓到了美容保養品,淡妝濃抹的百變早已讓許多男生拜倒在她的石柳裙下,但她實在很黏又很吵,還很愛問北七的問題,硬要說大概就像愛探險的dora那樣智障(也許小男生也覺得dora很正),我只好「特製」一塊烤肉,讓她了解搗蛋鬼別搗蛋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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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不管怎樣,你四點之前一定要趕來公司,你的老師正在演講,我介紹你們認識。」脾胃大開之時,阿邦傳來
一個噩耗。
「報應。」王瑞的嘲諷一如往常的簡潔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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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是一個頗有名氣的藝術家(後來我在他演講的現場見識到了他的“名氣”),同時身兼詩人、設計師、教授等等頗有地位的頭銜,旦對外幾乎都以「藝術家」統一名稱,我則是叫他老師。工作室則位於南京師範大學某個園區,清朝詩人袁枚的私家園林,總之離我住的地方超級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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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知道要在一個藝術家旁邊工作,緊張與恐懼感首當其衝,一來是我原本根本不知道這位老師是誰,二來是他做的東西褒貶不一,評價兩極,況且從來也不是我擅長的領域,連毛都沾不上邊。
但追根究底,還是緣於對僅熟悉的中國藝術家,艾未未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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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未未,中國藝術家,北京人(又是一個對於北京的憧憬。),身材壯碩,鬍鬚虯髯,完全就像是國文課本裡會被作為素材塗鴉的古代官運不得志之士,而事實上,這大抵也體現了艾未未的風格,以行動為藉材,艾未未的藝術乃出自於反抗中國政府,不論是512震災調查、或是上海1112大火名單,這些官方的「失蹤3人,死傷不超過30人」報導,都成為了他批鬥藝術的種苗,茁壯成付諸行動的新達達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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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來呢?後來他就「被失蹤」了,在外界大量的聲浪下,中國勉強釋出艾未未,但從此他的自由受到限制,作品也不如以往的激進,政治一直是藝術家跨越不去的瓶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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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到我的老師,艾未未的影像竄入腦中,同樣的虯髯鬍鬚,同樣的藝術調調,幹,我真的很怕我回不去台灣啊!(好想念台中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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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拉,幹你那是個爽差,連我都想去了。」阿邦難得的正能量讓我懷疑事情的真實性。
「被抓走真的會回不去嗎?」小羅櫻桃小嘴一張我就很硬,嗯,我是說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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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我上輩子有在南京造橋鋪路或是我的血肉曾溶於這塊土地上,成了長江旁邊的消波塊,這個職位真的一如阿邦所說的,很爽。別的不說,光是餐費補助就是原本公司的2.5倍,搞威他公司的4倍多,甚至老師還配了一台sony的相機給我把玩(到現在不知道意義何在)。零零雜雜的工作幹這麼多,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錢多、事少、離家近兼待遇好」這種可遇不可求的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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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很閒的原因來自於老師的生活態度就是「慢」,他甚至在工作室門口搞了一個「慢」的道路指示牌的。雖然有不少事要做,不過都沒有進度要求,來兩天我就學會阿邦的真傳——打混摸魚。早上到工作室先睡兩個小時,吃飽飯小瞇一下,再開始工作,中間夾雜各種抽菸喘息與玩貓玩手遊看書發呆。三天過後,一個義大利同事傳微信說她懶得來,下週再見。嗯,再重新想想,其實我還是滿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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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量少,但是在執行上還是有很大的困難度的,首先就是電腦,工作室裡的電腦都裝了各式各樣中國的防毒軟體,金山毒霸、360衛士、獵豹瀏覽器、沙盤、hao123,一如金庸裡的五絕,生物裡的五毒,華山論劍,相生相剋,間不容髮。不要說google了,連上網都有困難。再來是輸入法,拼音什麼的完全一竅不通,更感嘆自己小學沒有認真上國文課,無法使用五筆輸入法。於是我得從google的繁體中文頁面去尋找百度的簡體頁面,經歷殘體字如古老朦朧象形的摧殘後,整理簡化,以繁體字輸入,再丟到繁簡轉化的網站,最後再複製網站超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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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網站還是小事,更頭痛的是紙媒的報導,文字編輯嘈嘈切切如螞蟻行走,推砌出密不透風的版面城牆,這時,簡體字就是小事了,另人頭皮發麻的是華爾街日報、紐約時報等等,直式排列的華語段落,橫式書寫的希臘字母,歪斜著看擔心自己會不會提早有五十肩。當然,遑論其它語言諸如德國報紙紅點設計的採訪,更得考驗我對外文的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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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磚、黑瓦、麥稈、天井,這個工作室的一切,有如王鼎鈞的《一方陽光》,同樣那隻愛打呼嚕的貓叫做切糕,是老師的寵物,偶爾會從辦公處溜達到我的工作室(中間只有隔幾塊灰色方磚)。切糕稱不算瘦,但動作伶俐,以牠自創的凌波微步輕盈穿梭在桌椅木箱紙板鐵架之間,卻又巧妙地避開所有藝術展品,堪稱貓界的表演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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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切糕會凝視樹上的尺蠖或天牛,拍打賞玩,很多老師的作品其實都啟蒙於切糕,但牠調皮放蕩的個性也叫人又愛又恨。每個中午,陽光毒辣直射,路面的高溫足以燙熟一顆雞蛋,切糕總會晃散散的踱回工作室,身上的泥土味混雜著午餐貓糧的腥味盤旋在空氣裡。揀一個空曠陰涼處,橫豎一躺,懶洋洋的打哈欠,閉上眼睛,身上一坨脂肪服貼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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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糕相伴,我拿起抱枕在椅背當靠墊,很快地陷入沈睡⋯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