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活在生活不定,沒有方向感的未來中,我們自我認同的價值感將漸漸降低,生存於世的意義感也將逐漸失去。為了緩解生存焦慮,從上一篇探討到的物靈、宗教、金錢後,科技成了當代最新的逃生門 。而佛洛姆說道:
「近代歷史所記載的有關為爭取自由而奮鬥的史實,只注意到如何去打倒舊有的權勢與束縛,認為傳統的束縛根除的越多,人就愈自由。然而我們沒有認清,縱然我們已擺脫了自由的傳統敵人,而各種新的敵人卻又接踵而至。」(P.86)
如同人類工業化的原因是可以省下更多時間,更有效率,理當多出更多休閒的時間,更多自由的時間,但並沒有,結果是人們又把這些時間投入更多的工作,或是反而不曉得該做什麼。
網際網路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我們加速了生活步調,更快的獲得資訊,看似節省時間,但我們卻把更多時間花在無所謂的資訊上頭。我們擺脫了傳統的生活模式,認為這是一種「進步」,但這樣的進步卻使得人類心理日益「退步」,依靠更多外在產品成為主體的幻肢 :失去網路就無法生活,有了車子就沒有走路的動力,演算法更方便後頭腦都不用動了,機器與人類的位置正在互換,人類機械式的輸入某些符號、執行某些動作,機器反而告訴我們該怎麼做,什麼伴侶適合自己,什麼工作符合你的「性格」──即便越來越多人的性格如同整形手術一般逐漸相同。
另一個明顯的例子是言論自由,我們雖然不再受到外在極權的統治,但完全自由的結果就是論壇中一百個人說話有一百種意見,而你卻還不曉得自己的想法是什麼,變得從眾,大量的輿論與公眾發言讓人失去方向,直接在這些話語中下了決定,反而失去了自己的話語權。
第三個例子是「相親」,或許這個例子更貼近我們一些,過去的人埋怨沒有認識彼此就先結婚,因為門當戶對或被當成犧牲品而結婚,但現在的人幾乎沒有這種壓力,你可以完全自由地尋找喜愛的對象,可是同樣的,就像是被拋擲到一個無所適從的環境,若沒有主動積極的認識自己認識他人,也許過了某個年紀身旁就沒有人能夠認識了。交友軟體也是搭著這波風向,順水推舟的形成愛情市場中的權威者,你自願被外來的力量管理與分配:迅速的認識、自我介紹、聊了幾句到幾天的生活、再斷了聯繫,週而復始到疲乏,或許其中的原因在於透過媒介來認識對象本質的過程中,我們太重視媒介本身的效能性,而忽略了對象本質的真實性。這時我們可以看見人類再次從自由遁逃到科技的保護傘下。
這些或許不是通往幸福快樂的道路,卻是阻力比較小,比較容易發現的道路。
從工作、生活到感情,都是新的自由,卻也是新的不自由。
你是否變成了極端的服從者或支配者?
「個人有放棄其自己獨立自由的傾向,而希望去與自己不相干的某人或某是結合起來,以便獲得他所缺少的力量。......尋求新的第二個束縛,來代替其已失去的原始約束。」(P.102)
佛洛姆認為,最常見的逃避自由就是透過服從或支配他人,兩者的心理機制正好相反,卻有密切的關係,皆為無法忍受孤獨與懦弱。 因此兩者雖然外在表現不一,卻是在個人中共存的現象。支配他人為主動的擴大自己,使他人變成自己的一部分,顯得看似擁有大量的心靈資產以內化進入個人心中,但實際上支配是一種暗中服從於追隨者的行為 ,儘管可以暴力威脅鎮壓,但沒有了追隨者他什麼也不是,他的自我是建立在眾人之上,因為主體是空乏的;相反地,服從他人是被動地失去自己,使自己完全變成外在權力的一部分,就好像自己也擁有了那種權力,也以權力再去支配他人。 另外,他的支配者不可能永遠滿足他,因此在他不滿的時候,更會以同樣的姿態欺壓權力地位較低者。
中產階級為逃避自由的大宗,因為他們無須為基本生存煩惱,卻又不足以追求大量享樂,以及左右他人與支配社會。他們一不小心就會落入無產階級,只能小心翼翼地活著,這焦慮偷渡了更多對於權力的嚮往與服從的需求。追求久了,更多是對於這走在鋼索上,所衍生出對於「自我價值」的方向漸失。
像是《鬥陣俱樂部》中Tyler Durden說道:
「我們是被歷史遺忘的一代,目標渺茫。我們沒有世界大戰、經濟恐慌。我們的戰爭是心靈的戰爭...最大的恐慌是自己的生活。(We're the middle children of history, man. No purpose or place. We have no Great War. No Great Depression. Our Great War's a spiritual war... our Great Depression is our lives.)」
無助與懷疑麻痺了自我,為了求生,我們不斷逃避自由。從舊有的束縛逃進新的枷鎖。寧願犧牲個人的完整性,也要得到不堪一擊的安全感。因為我們忍受不了孤獨的滋味,我們寧願失去自我。
有一偉大政權領導時,就不需面對自己生命浩瀚的虛無,有人會帶領,有人會給出意義,有時候即便不是自己要的也沒關係,至少不用忍受曖昧模糊的焦慮感。工作上,做一份安穩的不喜歡的工作常常勝過不穩定但喜歡的。找個人趕緊把婚約定下來,好過在愛情市場中價格載浮載沉,也許最後還得忍受滯銷的無力。但其喪失的是自主性,在一些事情上被動化約,在另一些事情上也就消極沉淪。
人找不到世界給出的屬靈性時,他就無法忍受繼續在那個世界的實存。 網路成癮是這樣,不斷換伴侶是這樣,所謂的邊緣型人格也是。但我們至始至終要知道,世界給不出任何東西,需要自己去創造。
否則,一個人將陷入惡性輪迴:在不斷逃避自由中尋找自由,又在獲得自由之際逃避自由。
找回創造自我的能力
「創造性的活動能力,表現在一個人感情、心智、感官等的經驗方面以及意志方面。達到此種自發性的一個前提要素是:須使人格是整體而不能分割的,須消除『理智』與『天性』之間的劃分;因為,唯有人不抑制他自我的若干基本要素,唯有他對自己瞭若指掌,唯有生命的各個不同角度都能獲致基本的完整,自發性的活動才是可能的。」(P.146)
也就是說,回到當今的自我探索,在心理諮商中,感官、思考和情感都是重要的,主體權力(也許稱權力意志更適合)更是,當一個人感受到不被身體與精神上的壓制,奮力推回社會期待的壓迫,清明的看見自我的精神性逐漸浮現回自我的意識範疇,他才有可能起身為自己做出行動。
否則他的行動,仍存在著他人期待之下,一個人無法獲得真正的自由。
當然,我們與人建立關係不可能不相對滿足他人,但反過來思考的是,自我的成分可以佔到多少百分比?
「我們今天文化與政治的危機,並不是由於有太多的個人主義,而是由於我們所以為是個人主義的,已成為一個空殼。唯有在一個社會中,當個人──他的生長與幸福──是文化的目標;個人不必屈服外在的權威,也不必受外在權威的利用;以及,他的良知和理想是真正屬於他的。唯有在這樣的一個民主社會中,自由才會真正地實現。」(P.155-156)
當人人喊著要做自己,愛自己、找回自己的時候,那些東西真的是屬於自己的嗎?還是仍依照著管理者與文化歷史的期許?這時,或許他們找到的只是社會人格的自我面具。相反的,當一個人真正意識到可以 為自己做些什麼 ,而不是其他人,才能超越服從與支配的二元對立,熱情的自發性才會產生。
你才會知道,這輩子真正的欲求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