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美瑤 (新經典文化總編輯)
讀毛尖寫人是一大樂趣——她寫作家中的作家阿城:「有台灣作家聽到阿城的名字,馬上得扶住牆」;她寫被老美推崇為大師的亨利詹姆士:「當他雲裡霧裡地跟你談一些空心的話題時,你要警惕他的真心已經懸空」;她寫影星葛麗泰嘉寶:「在嘉寶面前,美這個詞第一次顯示了語義學的寒碜」;她寫哥哥張國榮:「他身上的淫蕩顯得很天真,他的不負責任顯得天經地義,他的出現引起了偶像辨别和定義的新問題......」
但是要人寫毛尖,那就是苦差事,董橋抱怨過、梁文道抱怨過、張大春也抱怨過,李歐梵的抱怨最直接:「說毛尖才華橫溢,等於廢話。」為了怕說廢話,一堆話多的男作家都先大方承認怕,這是何等的殊榮。 毛尖難寫,一是跟她的短句警句比起來,別人說話都像廢話,二是因為毛尖寫的是專欄短打,可精緻文化可柴米油鹽,金庸到伊蒂絲華頓,四百擊到瑯琊榜,她一視同仁用心用情用腦袋。相較過去讀的專欄雜文書寫,毛尖為我們開了一扇窗,那是多數正經小說家散文家評論家沒能打開的,從那裡看去創作都是眾生平等,端看寫的人能否召喚出最豐沛的話語能量。 兩年前,毛尖以專欄作家身分拿下了年度散文獎,當時她一身簡素接受頒獎,現場有沒見過她的人竊竊私語說她要上台怎麼不打扮打扮,但一聽完她五分鐘致詞,立刻秒變毛粉:光是這篇稿子,她就該再拿個獎—— 「⋯⋯回憶起來,我年輕的時候,所有的文學偶像都是寫長篇的,無論是曹雪芹還是托爾斯泰,無論是金庸還是錢德勒,他們無一例外是寫小說的,搞得我也一直神叨叨地以為將來我是要寫小說的。但我現在完全不這麽想了......在今天,專欄的綱領一點不遜於小說,專欄作家在這個淩冽的時代當有更大的作為。世界再大,沒有專欄作家不能登陸的地方;道路再窄,沒有專欄作家不能插足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我們比詩人和小說家更草根更率性更自由,我們沒有過多的歷史負擔,也沒有操不完心的排行榜,我們可以是一線的文化清道夫,一個轉身,我們也可以是深閨的八卦愛好者。就像此刻,我可以毫不矯情地說,專欄作家的使命可以高過天,同時我也可以一點不用糾結地宣稱,專欄作家也可以低到泥土裏。本質上,我們與萬事萬物有著更家常的潛在情義,我們是通俗世界的一部分,是這個平庸的時代造就了我們,而我們全部的工作,就是改變這種平庸,直到時代最終把我們拋棄......」(摘自《 一寸灰》你要看看太陽) 即使萬夫莫敵,毛尖對一事是俯首稱臣自甘為奴的,那就是真實無偽的生活藝術,而那,正是她最愛的小津安二郎為世人示範的。
華語文學年度散文家 毛尖 ‧ 睽違 6 年最新作《一寸灰》
毛尖寫影劇、寫文學、寫人生。她擅於從銀幕與書本中覓得人所未見的線索,不著痕跡地將不曾發生關係的人事物全容納進一個個魔幻極短篇。
達西很傲慢,伊莉莎白有偏見, 可他們走到一起讓人感到多麼幸福; 小津以生活的名義收編我們, 讓我們明白,愛的最終魔法,是摒棄所有手法和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