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鬱頓挫的馮延巳（三）

我們來看看馮正中詞的評論 《人間詞話》：「畫屏金鷓鴣，飛卿（溫庭筠）語也，其詞品似之。弦上黃鶯語，端己（韋莊）語也，其詞品亦似之。正中詞品，若欲於其詞句中求之，則和淚試嚴妝，殆近之歟？」

王國維用每個詞人的詞來形容他們的風格，「和淚試嚴妝」是馮正中一首《菩薩蠻》的一句話，整首詞可見文末附錄，白話解釋為當一個人眼眶裡含著淚水，還是讓自己化出了端莊的妝容來面對大家。「和淚」是一種悲哀，「試」是嘗試，「嚴妝」是美麗的。在不如意的情況下，仍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面對現實；大家看了前面兩篇的介紹，就可以體會為什麼會用這句話來說明正中的特色，馮正中身為宰相，面對日漸衰弱的國勢，他更要撐起來，不可以倒下去，這當中「知其不可為而為」的精神，正是馮正中的寫照，如同「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裏朱顏瘦。」、「梅落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

晚唐五代的詞人，從溫庭筠開始，我們說溫詞精美，給人客觀聯想，但不脫離豔歌性質。《舊唐書》裡面說溫庭筠：「好逐弦吹之音，為側艷之詞。」「側」是不正當的，當時的人認為溫庭筠是個不守規矩的人，對他很輕視，可是也因為溫庭筠在詞中的突破，讓後來詞的發展過程中，逐漸讓內容與意境慢慢豐富起來。

韋莊讓詞從豔歌的性質進展成為主觀的抒情詩，但是侷限在單一事件，不夠開闊。馮正中結合了上述兩位作者的特色，更將詞帶到另外一個境界。

馮正中跟南唐中主李璟都是詞家，常常會討論詞，馮延巳作有《謁金門》：「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閑引鴛鴦芳徑裡，手挼紅杏蕊。鬥鴨闌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後來南唐中主李璟開玩笑的對他說：「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馮正中回：「未如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這就是詩人敏感的心思，看到這些外在的景物，就會引起詩人們多愁善感的神經，而詩人們用哪些最微妙、最隱曲的文字，帶給我們感動，這正是「興於微言」。

馮煦《唐五代詞選》：「上翼二主，下啟晏歐。實正變之樞紐﹑短長之流別。」 馮正中是詞風轉變的一個「樞紐」人物，在「長短句（詞的別稱）」中形成一個流派。

《人間詞話》：「馮正中詞雖不失五代風格，而堂廡特大，開北宋一代風氣。」 「堂」是正廳，「廡」是兩廂（東西廂）。馮正中的詞所包含的內容與意境更加開拓博大，給我們更自由、更豐富的聯想。他以真摯的情感打動了讀者，詞從歌酒宴席之間那種空泛浮靡的歌曲，進化為有內容、有情感寄託的作品，馮正中在這一拓展中，扮演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

我們再來看一首馮正中比較特別的詞《長命女》 春日宴， 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 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長命女》乃是擷取白居易《贈夢得》的詩韻及內容改寫而成，作品中對數字的運用，形成了有趣的創新手法。 是以一個女子的口吻，對她心上人的祝願，表現了對人生美好的祝願與渴望，這種詞是極少見的。

「春日宴， 綠酒一杯歌一遍」 「春日」，一年之中最美好的季節。「宴」，飲宴，是生活中快樂的事情。在最美好的季節做快樂的事，隱含著人生的一種美滿境界。 「綠酒一杯歌一遍」，每喝一杯酒就唱一遍歌。「綠酒」，指當季釀的酒。

「再拜陳三願」，欠身再拜說出心中的三個祝願 「一願郎君千歲」，第一願希望我的郎君長命千歲。對方永遠美好 「二願妾身長健」，第二願祈禱我得以身強體健長侍君旁。自己永遠美好 「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第三願希望我倆就像樑上築巢的燕子，歲歲年年都長相廝守。　

《贈夢得》 前日君家飲，昨日王家宴， 今日過我廬，三日三會面。 當歌聊自放，對酒交相勸。 為我盡一杯，與君發三願： 一願世清平，二願身強健， 三願臨老頭，數與君相見。

附錄馮延巳《菩薩蠻》 嬌鬟堆枕釵橫鳳，溶溶春水楊花夢。紅燭淚闌干，翠屏煙浪寒。 錦壺催畫箭，玉佩天涯遠。和淚試嚴妝，落梅飛夜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