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19/04/11閱讀時間約 19 分鐘

怪奇海街同居誌II:壹

    https://www.pexels.com/photo/aerial-photography-of-seashore-168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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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居心得一】★守望相助以維持鄰里間的融洽

    我是阿晴,目前住在墾丁和恆春交界處的琦濱老街。這麼一算,我已經待在這裡兩個多月,即將迎接我在墾丁的第一個鬼月了,還真是心驚膽戰!
    今天的故事,要從鬼月前夕某晚的凌晨五點開始說起。
    在我們家,凌晨五點簡直就是個天使降臨的時間。
    是平常站上嘻哈舞台總是剽悍爆出肌肉青筋的大白,從夜店收工回家的洗澡時間。
    凌晨五點,也是在牛郎店與公關公司打滾的二藍醉醺醺下班的時間。
    二藍會胡言亂語叫著「阿婆妳嘴巴臭臭!」邊脫掉領帶與西裝外套,有時候還脫得更多……
    排灣族青年——黝黑健壯的大白喜歡做美式打扮,而二藍總是穿著淺色襯衫與合身的鐵銀色都會西裝,捲起袖子,露出白皙的肌膚。
    大白陽剛帥氣,理著好萊塢動作男星最愛的平頭,總是配上高挺的嘻哈球帽。二藍呢,則生得清秀俊美有如男模,從日治時代起,便維持著不老的面容與翩翩的風度。
    雖然各有個性,但大白與二藍有個共通點——喜歡邊聽音樂邊做事。
    我白天要忍受二藍大放電音歌曲勤練口哨、白手套舞與鋼管舞,下午得收聽大白邊播放轟天響的嘻哈樂邊寫歌創作,在這兩個室友的音樂霸凌下,凌晨五點實在是個非常清淨的時間。
    「歡迎回來……啊!走好啦!」我會設鬧鐘起床,一面睡眼惺忪地確定疲憊不堪的大白和二藍是以人形兩隻腿的方式、踏上老街階梯。拉開鐵捲門迎接他們時,墾丁的乳藍色晨曦也差不多準備降臨在這片望海波了,海浪也彷彿被逐漸喚醒般,泛起暖銀色的光澤。
    我揉著睡眼,用腳尖把大白的喬丹球鞋與二藍的范倫鐵諾皮鞋擺正。這一狼一狐,現在已經各自溜回房間去睡了。
    空蕩蕩的二樓客廳,從我來的那天起,就成了我的房間。一個女生睡在男人們的家,又是毫無隔間的美式無牆設計,難免有些緊張,但住三樓的大白正直認真,住後邊隔間的二藍也心地善良,雖作息不見得相同,但棲身在各自的空間,倒也相安無事。每晚,我都躺回峇里島風的床帳中,呼吸著墾丁的空氣安睡。
    我居住的二樓空間,位於二藍睡覺的儲藏室與通往三樓的樓梯中間,大窗面海,視野遼闊,最東邊則是廚房。
    客廳內有電視、草綠色沙發、地毯、吃飯用的方矮桌,而靠落地木窗的角落,則被我用藍染大方巾圍了起來,裡頭擺著二藍讓給我白帳木床與衣櫃。
    好了,萬事具備。我把泡好的可可和筆電一起拿上原色柚木桌,開始打下這一段故事。
    一切要從鬼月前夕說起。農曆七月有著七夕、搶孤、中元節、鬼門開了又關,是個浪漫又不失刺激的月份。
    在鬼門開沒多久,墾丁街頭仍瀰漫著樂觀平和的氣氛……唯獨那晚最特別。
    因為對中了統一發票,二藍很堅持要請我和大白吃宵夜。而大白從夜店結束完他派對主持Party MC的工作之後,也興致勃勃地接受了邀約。
    凌晨五點,我們接了大白下班,一同到香噴噴的豆漿店,把二藍兌中的一千元樂透吃個精光。在三人超載的狀況下,我們帶著滿肚子的鹽酥雞、薯條、雞排、珍珠奶茶,三貼騎著二藍的白色小綿羊機車回家。
    二藍不改俏皮幽默的本性,一路騎得歪歪斜斜。
    「白痴,會撞到的啊!載著女生還這樣亂騎!」大白爆出青筋罵道,二藍則揚了揚一雙清秀的柳眉。
    「我技術都嘛很好,不管做什麼,女生都會很舒服的啦!」
    「開什麼黃腔!」大白怒吼。
    「咦!原來剛剛那是黃腔嗎?」我驚訝地抬頭。
    笑鬧之中,我們騎車經過深夜時分的老街。二藍說話的音色充滿磁性,清澈而柔情,像是溫柔的林間溪水般。大白則是乾爽低沉,一字一句都洋溢著韻律感,又帶著渾厚的底氣,是當饒舌歌手的上好質料。
    言談間,一時疏忽,巷口突然衝出來一個高大粗壯的婦人。
    在三人超載的狀況下,二藍急忙緊急煞住機車,害得我和大白幾乎摔出去。
    只見那婦人的頭上包著紅通通的客家花布,懷中似乎還抱了什麼東西。
    她倉皇的臉在車燈下瞬間閃過。
    一臉橫肉,眉頭帶著煞氣與不悅,真是個滿面兇光的大嬸。
    明顯是對方不對,但溫和的二藍什麼也沒說。他正要再度催動機車油門,大白卻伸手壓住他的肩膀。
    「她懷裡抱著一個小孩。」大白說。「而且……臉怪怪的。」
    「別嘲笑別人的長相。」二藍難得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
    「不是啦!」大白壓低聲音。「你有看到嗎?她的臉和眼睛都不太像人類。」
    「哦?」二藍皺了皺眉,和大白擔憂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大半夜的,抱著小孩在大街上? 如果是我想的那樣……」
    「我去看一下。」大白率先跳下車,朝大嬸離去的方向追去。
    眼看他健美的身形就要沒入暗巷的陰影,我和二藍立刻騎車跟上。
    「喂!是妖怪!我聞到她的味道了!」大白回頭叫道,無奈巷子太窄,我和二藍還得跟一堆資源回收的雜物奮戰,寸步難行。
    二藍索性拉著我的手跳上屋頂。
    這傢伙真的是狐狸身手。望向二藍輕盈躍上屋簷、跨腿疾走的模樣,我只能勉強跟上。
    大白和二藍一個氣勢萬鈞、一個身輕如燕地奔走在屋頂上,我卻只是笨拙地像頭大熊,努力保持平衡。
    「喂!前面的,沒做虧心事就不要跑!」大白對著包客家花布頭巾的大嬸喊道。
    她跑得更快了!三兩下就翻過某戶人家的後牆!大嬸身手矯健的模樣,簡直是一頭野獸……她到底何方神聖?
    大白猛力跳上牆垣,拉過大嬸的肩膀,想看清楚她手中的東西。
    彷彿天頂的雷聲般,大嬸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咆哮,那聲音聽起來像是比狼大上好幾倍的動物……
    在我們驚恐之際,她忽地在大白臉上留下抓痕。
    大白連臉上的傷口都沒摸一下,已奮力和大嬸纏鬥起來。二藍即時從側邊包抄,一把搶過她手中的包袱。
    包袱裡,有個嬰兒。
    被二藍的舉動給驚動,嬰兒大聲哭了起來。大嬸轉過頭,月光映照出她猙獰的臉,滿臉的皺紋與虎斑,嚇得我止步不前。
    那是一張人類的臉,黃澄澄的雙眼,卻沒有一點人類眼珠該有的眼白。
    是雙充滿殺意的虎眼。
    沒想到,台灣竟然還有虎姑婆這種妖怪……
    還不等我們反應,大嬸猛力朝二藍推拳,力大無窮的她,竟然把二藍給推到對面的屋頂上。
    大白立刻揪住她的虎掌。
    大嬸的爪子撲了個空,攻勢卻依舊凌厲。
    「還給我!」她吼著,接下來罵了一長串的客家方言。
    二藍抱緊嬰兒,縱身跳回我身邊。我嚇得要死,氣喘吁吁地躲到他背後。
    我瞧了二藍懷裡的嬰兒一眼。雖然這個臉紅通通的小傢伙正在哭,但至少,十根手指都還安在。
    「好久不見啊,姑婆。」二藍把嬰兒遞給我,對著虎姑婆冷笑。「什麼風把妳吹來恆春的?」
    「你們不知道啊?我在這裡混得比你們這些小鱉三還久!」虎姑婆陰冷地咆哮。在兩個年輕力大的男孩面前,她的表情毫無懼色。
    大白臉頰上的抓痕不斷滲出血來,明明只是被虎姑婆輕輕擦過,傷口看起來卻很深。
    「把孩子還給我,不然我連那個女孩一起啃。」虎姑婆指向我,害我倒抽了口氣。
    「Shut up!」大白露出尖銳的犬齒,依照慣例,一激動就脫口說著嘻哈腔調的英文。「給我滾!這裡沒有人歡迎妳!」
    「胡說。現在的恆春啊,最歡迎我這種老太婆了。」虎姑婆皮笑肉不笑地扯掉她頭上的客家花布,露出額頭上的虎斑皺紋。「瞧,我光明正大的出現在這,誰都管不了。你們這兩個小毛頭也不可能阻止我一輩子,我想什麼時候吃小孩,就什麼時候吃!」
    大白無法按捺怒火,一拳打向虎姑婆的下巴。二藍也隨即上前壓制住虎姑婆,伸出手按住她的背。
    縱使虎姑婆又對大白又咬又抓,但大白完全沒有鬆手的意思。他與二藍互看一眼,架住虎姑婆開始對她催眠。
    「啊……」虎姑婆漸漸地不再掙扎,眼神也開始放空。
    大白抬起下巴,靜靜地觀察二藍催眠虎姑婆的狀況。
    我摟緊懷中的小嬰兒。大概是因為二藍剛剛的撫摸,小嬰兒的表情看起來安心又滿足,天真地對著我傻笑,完全不曉得自己差點被吃了。
    「呵,倒還挺舒服的,你這小子……呵呵……」虎姑婆酥麻地癱軟在二藍的懷裡。大白露出厭惡的眼神,站到一旁。
    二藍持續撫摸著虎姑婆的背部。「告訴我真正的理由吧。妳為什麼來這裡?」
    「所有的妖怪都知道要來這裡。」虎姑婆彷彿在做夢般,半睜著黃澄澄的眼睛,語氣也舒緩了下來。「大家都說,這裡現在是三不管地帶。」
    「什麼意思?妳說『三不管』是什麼意思?」催眠似乎將二藍的精力佔去一半,他的汗水不斷滑落,神情也顯得有些吃力。
    「這裡沒有人會管我們,是個有得吃又有得拿的地方。」虎姑婆喃喃答道。
    「誰這麼說了?」二藍臉色慘白,身體虛弱往前傾去,大白急忙扶住他。
    「大家都這麼說,最近大家都這麼說,林子裡,大家都這麼說……」虎姑婆答得很模糊。
    「喔--嗯……」她眼神發直,不時發出舒服的呻吟,似乎很享受二藍的催眠。
    但二藍的狀況卻不太妙。
    「可以收尾了,這樣就夠了。」大白擔心地瞧著冷汗直流的二藍。
    「好,最後我勸妳一句。」二藍咬住牙關,雙掌壓住虎姑婆的腦門。「妳最好馬上離開恆春,滾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回來了!」
    「滾得遠遠的,永遠不再回來……」虎姑婆眼神呆滯地重複著。
    「對,滾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回來。這裡不歡迎妳。」
    當二藍鬆開不斷發抖的手,大白立刻上前扶他。
    虎姑婆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往馬路的方向邁出穩定而緩慢的步伐。
    「這裡不歡迎我。」她複誦著二藍的話。
    看樣子狐仙的催眠術奏效了。
    「好啦!不要這麼擔心啦,我很好。」二藍用感謝又虛弱的眼神瞧向我們。「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抱我回去,要用公主抱。」
    「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喔。」雖是這麼說著,大白還是熱心地扶著二藍走,靠在大白肩上的二藍,還開心地對我眨眨眼。
    「阿晴嚇壞了吧?」他問。
    「沒有啦。」我搖頭苦笑。「剛剛你好帥喔!」
    「耶!謝謝!」二藍淺淺一笑,擦去眉間的汗水,我遞了張面紙給他,也幫顧著走路的大白擦拭臉上的傷口。
    大白清澈的棕眼直視前方,一副不痛不癢的模樣。被虎姑婆打傷的傷口已在自行癒合,沒方才那麼嚴重了。
    此時,巷子間追來一個像矮胖南瓜般的人影,慌慌張張地用沙啞的中性嗓音叫著。
    「好漢,留步啊!」
    這叫聲又苦又啞的,差點讓我噴出笑聲。
    對方的外表,就像生了手腳的南瓜一樣。祂身高不到我的一半,穿著民國初年的黃褐色袍子,畏畏縮縮地挨近我們。
    「唔,好漢,我是造橋路1巷24號人家的地基主,我想請各位好漢,把那個孩子還給我。」祂畏縮地指了指我懷裡的小嬰兒。
    等等,祂說自己是「地基主」?我愣住了。難道眼前這個長得像南瓜小矮人的傢伙,就是我們過年過節都會拜的家神嘛?
    「你認識這位地基主嗎?」大白問二藍。
    「或許見過,有點面熟。」
    「呃,您是住在琦濱老街的狐仙二藍吧?門口立著降妖石碑的那位?」地基主著急地解釋。「剛剛,虎姑婆把我家主人的小孩偷走了,我鬥不過她,只能一路追過來……多虧兩位出手相助。」地基主滿頭大汗的模樣,看起來可憐兮兮。
    我準備將孩子還給祂時,地基主眼泛淚光。「感謝,感謝!感恩大德!」
    「你說你是1巷24號的?」看到長相可愛憨厚的地基主,我覺得實在好親切,大膽地挨近祂。
    地基主猛點頭。肥厚的脖子上掛著一個金色的大鎖,鎖上除了美麗的雲彩徽紋之外,的確用金字鑄著他看守的地址,恆春鎮造橋路1弄24號。
    地基主恭謙地對我們點點頭,又對懷中的嬰兒笑了笑。
    「呵呵……」小嬰兒也咯咯笑著伸出雙手。看見這一幕,大白和二藍的表情也隨之緩和。
    「把你家小主人帶回去吧。」二藍親切地說。
    「多謝諸位!也有勞小姐您了!」地基主積極地對我伸出小短手,我笑著把嬰兒放回祂懷裡。
    「這樣周全、周全。」地基主恭敬地點點頭。「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他低下沉重的黃色大頭,做了個九十度的鞠躬。轉頭離開後,地基主一路慌慌張張地跑回巷口,鑽回那戶人家的後門裡。
    「原來地基主這麼可愛啊!」我感到一陣心暖。
    「就跟阿晴一樣可愛呀!」二藍朝我眨了眨眼。這突如其來的稱讚,不禁讓我縮起肩膀打寒顫。
    「不要騷擾阿晴啦。」還是大白最明理。
    回程牽車的路上,二藍一直抱怨大白走路太快,害得他頭暈。一看到二藍耍嘴皮子的模樣,我們都知道他的精神已經漸漸恢復了。
    「希望虎姑婆聽了你的催眠之後,不要再回來了。」我心有餘悸地說。
    二藍點了點頭。「她真的不是什麼好東西,沒有什麼比吃人類小孩還要惡劣的了!」
    「欺騙年輕女孩的感情也很惡劣啊。」大白回頭瞧向二藍。
    「我哪有啊!」二藍在大白肩上蠕動著抗議。「我明明就讓她們很性福!」
    「Shut up!我不想聽。」大白說。
    「話說回來,虎姑婆說的事情更讓人擔憂啊。」我望著虎姑婆離去的方向。「我怎麼不知道恆春已經變成眾神的三不管地帶了?」
    「神真的都不見了,以前啊,天后宮那裡的千里眼那傢伙還常常和我四目相交,搞得我全身不舒服。」二藍嘟嘴道。「但已經一陣子沒看到那些傢伙啦!」
    「不用說土地公了,恆春最大的守護神媽祖也一直不見蹤影。」大白鎖住眉頭。「妖怪電台裡也聽不見什麼重要情報了。」
    「濛濛也一直搞失蹤。」我補充著。
    「對!最關鍵的是濛濛。」二藍叫道。「我還在想虎姑婆怎麼有膽出現在這裡呢!以前濛濛在的時候,她都不敢來的,妖怪電台也一定會通報不速之客的消息,但現在電台也沒人回應。」
    「該不會是出事了吧?」我無心的一句話,卻讓大白與二藍沉默了起來。
    ※※
    我一直很擔心自己說錯話。以前不管是高中或者大學時,我就是大家的開心果,不只連續當了好幾次社長、幹部、系學會也有我的位置,但我總是慢半拍地發現,因為自己經常說錯話,也得罪了不少人。因此,來到琦濱老家的二藍家之後,我也經常注意自己的嘴巴。
    好家在……二藍和大白比我還常說錯話。
    「你就是這樣才會起不來,根本只是個不得志的歌手而已!」
    「混蛋!那你又怎樣?難道你沒有夢想可言嗎?只想當個千年老妖繼續渾渾噩噩地過下去嗎?」
    二藍對一心想當饒舌歌手的大白總是很嚴格,而大白看到二藍整天飄來飄去地和女人鬼混,也很不苟同。雖然一開始彼此都是無心的,倒也經常吵架,我發現自己安撫他們的情緒都來不及了,根本沒辦法做什麼讓他們生氣或煩躁的事情。而每當凌晨一過,二藍與大白都回到各自的房間就寢時,這棟琦濱公寓便會隨之寂靜下來。
    我鑽回自己的白色亞麻床帳中,感到有些空虛。最近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而在這個與虎姑婆相遇的夜晚,在房門半掩的廚房中,就寢前的二藍和大白也吵了一架。內容似乎是關於我的事……
    「真是夠了!阿晴又不是你養的寵物,你得好好考慮清楚啊!」先是大白的低沉勸告,緊接著是二藍煩躁的反駁。
    「我已經盡量在考慮了!倒是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從那件事的陰影中走出來!」
    二藍這番話很明顯地觸動了大白的心,我瞥見門縫裡的大白氣得一拳搥在牆上。
    「現在不要說我的事!」
    「那就不要說了!阿晴會聽到的。」二藍輕輕地說。
    平常總是衝上去勸架的我,此刻卻一動也不敢動。我想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麼,又怕會因此聽到我無法承受的事情……
    畢竟,我突然來到他們家,一定也帶給他們許多不便,但……第一天就自主清出鞋櫃供我使用的大白,與笑著搬進儲藏室居住的二藍,雙方看起來都不像在容忍我。
    他們盡一切努力讓我感到賓至如歸,卻從不邀功,只在不經意的微笑間接受我的每句謝謝。
    心中有些酸酸的感覺在蔓延,像是身體裡住了群不友善的小蟲子,老愛在胸腔裡鑽來鑽去地搗蛋。
    一開始,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感覺……這兩天才發現,那是思念。
    我很想念在以前和爸爸一起住過的北部房子,想念以前可以任意和學校老朋友在假日喝下午茶的日子,我也想念自己畢業後的幾份工作。
    之所以搬來這裡,主要是躲避討債集團。爸爸驟逝之後,我遵照他的遺囑拿著行李來到墾丁找二藍,而這棟琦濱公寓就是我的避難所。
    來到這裡,完全是人生中意料之外的事。在這落腳後,我便與以前工作的出版社聯絡,透過網路接一些翻譯的工作來做,生活費暫時沒有嚴重的問題,但距離堂堂正正的還債,可是比登天還難。
    那到底該怎麼辦呢?再怎麼樂天的我,也不能依賴大白和二藍過一輩子。
    二藍把爸爸當救命恩人,大白也對我很好,我也試著把心思放在自己的目前生活上。
    「不知道當初和我一起跑過系友會的老同學們都怎麼樣了……」這天凌晨,我想起自己大學時的一些點點滴滴,終於拿出筆電,上了臉書。
    已經將近一個月沒登進臉書,牆上堆滿了問候的留言。
    「阿晴,人間蒸發啦?同學會要來嗎?」
    「小慧要結婚了,大家一起去看她吧!」哇,都是好久以前的新留言,看得我頭皮發麻,也覺得鼻子發酸。
    好像……真的與以前的生活脫離了。
    我一定是給這兩個善良的男孩找麻煩了。再怎麼善良的人,也有煩躁的時候。不,應該說,越是善良的人,越會承受自己無法負荷的事情。
    「我是不是……該搬出去比較好?」我很認真地想,關掉臉書之後,便開始上租屋網,尋找著屏東的出租房子。
    就在彈指之間,天色已經變得灰白。床畔的白色漆木落地窗,透入了銀藍色的晨曦。不敵睡意,我帶著滿肚子的憂愁閉上眼睛。
    床帳中的我,看見客廳走過一道修長而熟悉的人影。原來已經上午九點多,二藍起來準備早餐,大白的球鞋也踏下樓梯,來到我所在的二樓。
    「阿晴還在睡覺,別挑這種時間跟我吵。」二藍低聲而冷酷地先警告大白,他的聲音一如往常輕飄飄,卻傳來十足的壓迫感。而大白沒出聲,大概是點頭同意了。
    聽到這樣的互動,我哪裡還睡得著?立刻悄悄坐起身。大白趕著去墾丁南灣打工當救生員,二藍則悠閒地看著報紙吃早餐,偶爾拿起手機傳簡訊,大概是在聯絡女孩子。
    今天一定要不著痕跡問問他們,我是不是搬出去比較好?
    ※※
    「不是妳的問題啦!」濛濛咧著一張大大的石嘴,嘟起肥厚的嘴唇說道。祂是一尊風獅爺神像,正確來說,擁有甜美嗓音與捲翹睫毛的她,算是一尊「風獅娘」。從我來到怪奇海街的第一天起,自稱是地方守護神的濛濛就經常使用神怪妖共通的無線電頻道,與二藍、大白等人保持聯繫,雖然毒舌了點,祂卻也經常在大白與二藍不在時,以粗暴的方式關照我。
    我就這樣和一頭風獅娘蹲在小廟門邊,嘴裡吃著臭豆腐。
    「真的嗎?」我問濛濛道。「大白和二藍吵架,真的不是我的問題嗎?」
    「怎麼可能為了妳吵架?別太抬舉自己囉!」濛濛咂嘴說道:「嘖,妳看看,妳只是個梳著丸子頭、看似清純其實愚蠢的假學生妹,沒有穩定工作,長得也普通,又沒有法力,唔,聽說還沒交過男朋友,個性又彆扭……這麼平凡無趣的妳,到底有什麼值得男人為妳吵架的地方?」
    可惡的濛濛,明明想是安慰我,怎麼聽來如此讓人火大!
    「幹嘛又提男朋友的事!這跟這有什麼關係!天底下母胎單身的女性多得是!有什麼奇怪的嗎?為什麼一定要有男朋友才算是正常!」我被激怒了,揮舞手臂說道。「我恰巧就是謹慎保守了點,不行嗎?有男朋友又怎麼樣!跟這又沒關係!」
    「唉呀,看來我找到妳的特異功能啦。」濛濛掏了掏泥塑的的獅耳朵。「原來阿晴的專長是講話很快呀!看來妳比大白還適合唱饒舌!」
    我用力往濛濛肩上打去,卻只惹來手上的一陣劇痛。可惡,為什麼我得跟這頭白痴的風獅娘混在一起,整天被嗆不用說,還得跑腿打雜!
    回想起先前剛來到墾丁時,我簡直是濛濛尋找妖怪時用的人形誘餌,也是「打帶跑戰術」下的衰鬼。
    回想不久以前,不管在大學還是職場,我都是被傾訴心事的熱門對象呢!
    大概是因為不喜歡道人長短、也討厭太複雜的事情,我很擅長傾聽別人的心事,也因此很容易交到朋友。
    不過,剛落腳在這個人口外移迅速的觀光小鎮,總覺得很難遇到真心的好朋友。大概是昨晚的思緒發酵,我不禁回想起大學時的老同學們。
    顧慮到自己遭討債集團尾隨,怕給別人帶來困擾,我搬到恆春的事情,也只有向幾位最要好的老友們傾吐過。
    手機響起喜歡的嘻哈歌曲前奏,原來是老朋友來了簡訊。
    「阿晴,我現在跟男友來墾丁大街耶!要不要見一面呀!都不知道妳是不是還活著!」爽朗親熱的語調,是我大學時的好室友小茜。我頓時忘了身邊還站著一頭風獅娘,興奮得立刻回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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