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本三郎的日本小鎮紀行》：最後的風景

最後的蒸汽火車

小澤站位於兩個隧道之間，明治三十七年（一九○四年）開站。曾經是函館線與岩內線的交會站，昭和六十年（一九八五年）廢站。自此，車站荒廢，站前的商店也只剩下五、六家。

電影《男人真命苦》第五集《望鄉篇》裡拜訪叫賣攤商老大的阿寅，得知對方兒子（松山省二飾）在小樽的區間當列車司機，為了讓兒子趕回來見父親最後一面，和小弟阿登（津坂國章飾）一起去小樽找人。但是，兒子卻說無法原諒黑道的父親，不想見他，就這麼開著貨物列車走了。

這是北海道唯一殘存蒸汽火車的地方，老大的兒子操控的也是蒸汽火車頭（D51型），拖曳著貨物車廂。揚起白煙駛離的D51英姿令人著迷，讓《望鄉篇》成為鐵道迷最愛的人氣作品，也由此得知山田洋次導演對鐵道的喜愛。

這款北海道最後的蒸汽火車於昭和五十一年（一九七六年）退役。因此，《望鄉篇》裡登場的D51算是記錄了最後時期的蒸汽火車。山田導演為此說了很有意思的一番話：

「（拍攝當時）很感謝小樽站的整備區特地準備了早期的D51車型，這是被鐵道迷封為『蛞蝓』的經典車型。而且列車整備區裡全員總動員，把火車擦得亮晶晶的，很小心翼翼地執行。這令人開心，但變得像是亮麗的皇室列車，缺少了那麼點戲劇感，讓我啞口無言（笑）。」（《旅行與鐵道》，二○一二年十二月號增刊）。

我相信國鐵的鐵道員們，知道北海道即將退休的蒸汽火車要被拍進《男人真命苦》後，必定卯足了全力。這樣的心情我完全理解。

《望鄉篇》中阿寅在浦安的豆腐店工作，照例又迷上店家的女兒（長山藍子飾）。當然，一樣被甩，原來女兒已有男朋友。

井川比佐志飾演的戀人是國鐵司機。依阿寅的說法是「顧火爐的」。他對阿寅說：「三年前還是操控蒸汽火車，現在都變成吃柴油了。」由此可知，進入七○年代，蒸汽火車逐漸消失。再次看到山田導演熱愛鐵道的一面。

小澤站是前往臨日本海的岩內町的岩內線交會站，如前所述，這條線路在昭和六十年時廢止。車站樓梯旁的木製告示牌寫著「舊國鐵岩內線一號月台」，卻被樓梯遮住了。

說到廢線，第三十一集《佐渡島之戀》（一九八三年，都春美主演）裡，也拍了廢止的北海道地方鐵道，也就是連結俱知安和面對內浦灣的伊達紋別的膽振線。

行駛在羊蹄山（蝦夷富士）的山麓及洞爺湖附近，昭和六十一年（一九八六年）廢止。

《佐渡島之戀》中的最後，又展開旅程的阿寅在膽振線的羊蹄山麓，京極站下車，我很驚訝阿寅竟然到這麼小的地方。

《望鄉篇》中，叫賣攤商老大的兒子松山省二搭的貨物列車從小樽開往俱知安，疾馳在函館本線上。阿寅和阿登搭上計乘車追趕。好不容易在小澤站追上列車，阿寅拚命說服兒子去見父親死前最後一面，兒子始終拒絕。阿寅的努力換來一場空，沒輒的兩人只得住在小澤站前的旅社。

現在的小澤站是無人站，以前最多曾有三十多名站務員，更凸顯了今日的荒涼。慶幸的是，車站前販賣名點心「隧道餅」的末次商店仍開著。店裡貼著《男人真命苦》的照片。拍攝當時，店家在站前另有經營食堂，就是阿寅和阿登入住的旅社。

小澤站小小的站舍裡放著留言本。翻開一看，竟然有從人從台灣到北海道自行車旅行，沒想到台灣的旅客會到這麼小的地方來旅行。

小澤站現在屬於共和町，這地方以稻草人聞名，是個豐饒的田園地帶，但是--

我手邊有一本北海道報社的朋友送我的攝影集《開拓地的生活：一九四八∼一九七六》（一九八二年），昭和五年（一九三○年）出生在共和町小澤的前川茂利自費出版。他擔任郵差，還會拍攝開拓地農民的生活。

戰後小澤被劃為開懇區，叫做「小澤開拓地」。從庫頁島遣返回國及戰災者移居至新雪谷連峰的山麓。但是，位處高冷之地讓移居者苦不堪言。上自老人下至孩童全都奮力在暴雪中勞動，收穫仍不足以溫飽。有人病逝，有人自殺，離農者前仆後繼，昭和五十一年（一九七六年）最後一個人離開了村子。

《開拓地的生活》拍下了這些段患難困苦的歷史。從現在綠意盎然的共和町，完全無法想像當時的情景，這也是《望鄉篇》拍攝時的事，令人肅然起敬。讓人想起《遠山的呼喚》中，離農的倍賞千惠子的家被大雪掩埋的場景，應該是北海道各地都有過的共同困境吧。

所謂的讓女人幸福

第十五集《鴛鴦傘》中有個我很喜歡的橋段，阿寅和離家出走的上班族及莉莉三人從函館前往小樽。在快要到小樽時沒有旅費，無法入住旅館，沒辦法的三人只好野宿在小車站旁。這是夏天才可能發生的事，當時在北海道旅遊的人，這種露宿野外的情形不算罕見。

電影裡的這座車站，就在函館本線的小樽及小澤之間的蘭島站（一九○二年開站）。

走訪了小澤站後，我們開車前往蘭島站，這裡算是小樽市。車站小小的，周圍都是住宅區。站舍也像獨棟住宅（拍攝當時的木造站體後來經過改建），這裡是簡易站，只有白天會有鎮上的人來兼差當站員。

雖然不是什麼特色站，但《男人真命苦》影迷可是熟悉得很。電影裡，在車站野宿後隔天一早，船越英二穿著睡衣現身，仔細地刷著牙的模樣，令人發笑。

三個人從蘭島站前往小樽，為什麼是小樽呢？和家裡不合而出走的上班族船越英二的前女友（岩崎加根子飾）在小樽開咖啡店，為了見她來到小樽。

這家咖啡店現已不在，畫面中的牙科診所還在，我們以此為線索找到了所在地。

小樽現在成為運河城而受到歡迎，但在拍攝《鴛鴦傘》的一九七五年時，運河汙染嚴重，甚至一度說要把河填住，所幸市民推動保存運動發揮了作用。我相信，讓運河風景入鏡的《鴛鴦傘》也貢獻了一份力量吧。

結果，和前女友再會的船越英二落荒而逃。在小樽港的碼頭沮喪地對阿寅嘆氣道：「我連個女人也不能讓她幸福，是廢物男人。」

聽到這句話的莉莉挺起胸反駁：「你的話也太讓人不爽……讓女人幸福？太自大了吧！你真以為女人非得靠男人才能幸福嗎？」

淺丘琉璃子在此展現了女子氣概。

在《男人真命苦》的另一集裡，也把有坡道、海洋、運河的小樽拍了進去，那就是第二十二集《傳說中的寅次郎》。和丈夫離婚的大原麗子，最後回到故鄉小樽。正月時寄了賀年卡到寅屋，是雪之運河的風景明信片。

本文摘錄自《川本三郎的日本小鎮紀行：日本國民電影『男人真命苦』 之旅》，新經典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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