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大街往下走過百米的碎石路和石台階,度過小河邊的公共浴場旁的一座橋。橋那邊就是温泉旅館的庭院。
── 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孃〉
福田家就在小橋和流水對面的地方。
一進大門,旅館的主人已經在玄關裡等著,是一個看來六十多歲的男人。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大概今天晚上其他的住客都到齊了吧,千櫻和夏生一進玄關,男主人和看上去應該是他女兒的中年婦女都一副人齊了可以開飯了的表情。進到房裡,他們之前寄放的行李已經在裡面了,夏生還是第一次入住這種真正的日本傳統房屋,低矮的樓底和榻榻米和磨得還亮的木製傢具都在靜靜地發出著沉穏的氣息,紙門後面還有以前的女人跪著用的鏡台,舊式電燈的拉繩長長地垂到暖桌上面,旅館的人奉上菓子和茶,並委婉地告訴他晚飯的時間。
晚飯吃的是煮鯛魚和野豬鍋,夏生是第一次吃到野豬,老實說,口感怪怪的,千櫻的情緒好像恢復過來了,很餓的樣子,每一盤小菜都吃過精光,吃到盛飯的桶子差不多見底了,她才突然說:
「我爸爸剛剛過身了。」
「哦⋯⋯」
「你記得我爸吧。」
夏生記得,當年碩士畢業時,他有來倫敦探望千櫻。嚇了夏生一跳,因為當時他們剛開始住在一起,沒想到才過了一個多月,他就要見家長,還要同住,雖然只有兩個星期,但夏生還是緊張得不得了,房子明明是自己的(正確來說,是夏生父母買來當投資用、然後順便給兒子住的),但在那兩父女面前,卻覺得自己更像第三者。幸好千櫻父親是個很和藹有禮的人,舉止像一個紳士,千櫻說他只是一個退了休的文具公司的營業課長,但說他是大學裡的教授大概也會有人相信吧。夏生甚至還記得他的名字叫城崎茂,在亞洲人當中個子算是高的,穿著雖然沒有很高級,但配答起來很恰當,裇衫領帶毛背心和西裝外套,一層一層疊上去疊出了很耐人尋味的品味。頭髮已經白了很多了,不過可能因為還很茂盛而且又有點天然鬈的關係,看上去不只沒有很老,反而像電視劇裡有型的出租大叔。一天他們三個人去遊劍橋,看到他悠悠地穿過雕琢精緻的哥德式尖栱門走出來時,夏生還感慨千櫻的爸爸跟英國的老城有多襯呀,原來還可以有這種老法的,如果夏生自己的父親可以有城崎茂一半的風采就好了。
沒想到他竟然走了。
夏生知道千櫻跟她父親的感情很好的。
「他是生了什麼病嗎?」
千櫻嘆了口氣,夏生看到她兩個肩膀無力地垂了下來,好像覺得那是很難啓齒的話:「是失智症⋯⋯」
夏生怔住,剛剛腦海中還有城崎茂紳士的形象,不過失智症跟癌病跟悲劇一樣,都是不選人的,不會因為你學識好儀態端莊就說,嗯,我搞著你好像有點浪費呢,我還是去找另一個蠢一點、討人厭一點的人吧──這個世界可沒有這樣好康的事。
「我希望他走得安詳。」
夏生無力地說。
千櫻低頭喝著清湯,好像點了點頭,又好像沒有。
離開飯廳時,因為是男湯的時間,夏生就去泡了澡,這裡的榧風呂聽說有一百三十年的歷史了,裝潢很古老,泉質很柔軟,就是水太熱,泡完出來,渾身有點被燙熟了的感覺,回到房之前經過千櫻的房間前,裡面靜悄悄的。
館外一條小溪,可以聽到潺潺的水聲,夏生打開了格子玻璃窗,外面一片黑,什麼都看不見。回到房裡因為覺得太安靜了,所以開電視看了一陣,暗淡的燈光打在紙門上,紙門下方畫著水墨畫,是隱隱約約的群山遠景,不久電視節目完了,夏生都不知道自己看了些什麼,拿起手機,上面有幾個未讀的訊息,他匆匆地回覆了,還傳過去幾張今天在河津七個瀑布拍的照片,等了一陣,都沒看到已讀的顯示,手機上面顯示的時間還很早,今天晚上時間感覺特別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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