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孩以浴巾裹著身體,站在西畫教室內。她的身高大約一百五十幾公分,一頭棕髮長度及肩,五官立體典雅。
接連四週,她將擔任我們週一下午人體油畫課的裸體模特兒。聽說她母親是台灣人,父親則是葡萄牙人。
日光燈已經關閉,教室內只剩下懸掛在天花板的軌道投射燈還亮著。燈光是不暖不寒的中性色,光線集中於教室中央的木製檯座。我在座位上整裡畫具、專注聆聽她以流利的中文與教授討論稍後的站姿,一面以眼角餘光打量那潔白而帶有西方韻味的面孔。
她是我們這學年接觸的第六位裸模。在這以前,我們依序畫過衝浪男教練、兩位家庭主婦、空姐;以及來自坦尚尼亞、身形高瘦、一身炭黑色皮膚夾雜了藍灰色調的舞蹈系男學生。每個裸模的身材與膚色都大異其趣。有了先前的作畫經驗,再觀察過她的肩頸和小腿,我臆測著她裸體的樣貌,並自信能有七成的把握。
她褪下浴袍、裸露全身,朝教室中央走去。她雖然身材嬌小,但比例勻稱。光線撫過她的肌膚,在體表游移滑動的陰影彷彿帶有意志的活物。
她踏上檯座、手持木棍作為支點站定後,眾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了,本該負責用紙膠在檯座上替裸模做出站立位置記號的同學也看得出神,忘了自己的工作。
她的肌膚同時具有歐洲人的白皙與亞洲人的溫潤,光芒包覆下,竟顯現了近似大理石像的質地與光澤,周身泛出朦朧的光華。
我就是那個負責做記號的笨蛋。
什麼人催促著我。我回了神,趕緊上前,繞著她的腳掌、在檯座表面黏上紙膠。
人體油畫一週只上一次課,但每次上課便占去整個白晝的時間:早上、下午各四個小時,中午從十二點休息到下午二點。裸模每二十分鐘休息十分鐘,休息時間便離開台座、穿回浴袍或裹上毛巾。這些紙膠記號,是模特兒回到檯座時,重複擺出相同姿勢的定位依據。
黏貼紙膠時,我看見了她淺粉紅色的腳指甲,這才提醒了我,她是血肉之軀。
在松節油略為刺鼻的氣味中,我們開始作畫。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