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室友在麵店裡等待上菜。
斜對面桌的一名中年女子,穿著淺藍的牛仔外套。她胸前的口袋上綴飾著水鑽之類的東西。這些俗氣、發亮的圓點削弱了外套的質感,使其顯得廉價。有些人會在自己的牛仔外套上車縫布章,那同樣令我感到多餘。在我看來,純粹的丹寧布料才能呈現牛仔褲和牛仔外套的魅力。
「你女友的事處理得怎樣了?」室友問。
「分了。」我說。
「分了?為什麼?」室友的反應有些誇張,比我預期的大了許多。
「她堅持要生。」
「就這樣?」
「什麼就這樣?」
「你把人家搞大,你不要,你們分手。就這樣?」
「那不然呢?就是拿掉而已。」
「你怎麼能說得這麼理所當然、這麼瀟灑?什麼叫就是拿掉而已?」
「我還能怎麼辦?生下來了誰養?」
室友看起來有些氣急敗壞、難以忍受。他垂下腦袋,一副渾身不舒適的模樣。他最終努力克制住自己,以還算正常的音量質問我:「我針對的是你的態度。你根本不在乎,對吧?你曾經認真考慮過這件事嗎?」
我感到有些不耐煩。為了驅走胸中湧現的鬱悶,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我突然想起了毫無髒汙的石膏像優雅的光輝。這樣的石膏胸像,教室裡有幾尊?對了,太陽神、阿里阿斯,還有伏爾泰。
「那是一條人命耶。」室友緊咬不放。
「…這要看你怎麼定義生命。一個個體從什麼時間點、什麼階段開始,能被看作是生命?這是有討論空間的。」
室友難以置信地說:「你憑什麼定義生命?再怎麼講,那就是一個準備要成為人的個體啊。」
我竭力思索,想說服室友、讓自己佔得優勢:「好,那如果我有我的困難呢?」
「你有什麼困難?」
「每個人可能都有自己的困難啊。比方說學業的、經濟的、感情的、生涯規劃之類的…」
「你提出的只是假設,是其他人。現在討論的是你,不要模糊焦點。」
「我沒有模糊焦點。你知道,有多少小孩因為父母不是真心想生育,所以過得不幸福嗎?」
「所以父母的心態很重要。也有很多人在生了小孩以後有了很大的改變,不能以偏概全啊。我並不是說有了小孩就非生不可。她一定也有她的計畫或煩惱,小孩本來也不見得是她的選項,但她還是決定要生。你有試著體會過她的感受嗎?」
「…如果那個小孩先天有什麼缺陷,那怎麼辦?」
「又來了。你聽不懂是不是?不要拿那些沒發生的事當你的擋箭牌啦。」現在輪到室友覺得不耐煩,而且他很明顯地生氣了。
「…全世界到處都有人墮胎,這種事情本來就很平常…除了對女方的身體有一點影響之外,其實沒什麼…」我盡量慢條斯理地說著,想讓自己顯得優雅而有把握,音量卻不知怎地愈來愈小。
最後,我索性把頭別開,本能地避過室友灼熱的視線。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