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崇高的事物,比如雪山,峡谷,飞瀑,森林,会明显给人以距离感乃至于压迫感,因此渺小的我们很难与之亲近,只能远观惊叹。而这头母鹿却是高贵和家常的聚合体。它的美非但没有威胁性,反而让人心安,它的存在无害得近乎完美。然而,从没有犄角到没有危险,从雌性到温柔,这些显然都是诗人的臆测和投射。 这种臆测是主观的,因为从人类世界得来的经验和智慧不可能原封不动地迁移到自然界当中,其可靠性必定受到削弱和局限。然而,像所有的人类一样,诗人还是无法按捺自己投射哪怕是主观臆测的冲动。说到底,这是一种在认知上“征服自然”的冲动,即在人类的概念世界里为自然划出一块地,并把它编织进已然熟稔的脉络中。这是发生在认知层面的“对自然的改造”,是我们对任何未知存在实施的“熟悉化的驯化过程”。从野生驼鹿联想到家,这说明诗人不仅完成了对驼鹿的认知驯化(cognitive domestication),还将它成功纳入到家常的范畴(domesticity)。然而,进一步的接触迫使诗人很快意识到这种投射的任性和不妥。 Taking her time,
she looks the bus over
,grand, otherworldly.
Why, why do we feel(we all feel) this sweet
sensation of joy?
“Taking her time” 凸显了驼鹿独立的存在。也许它正在照例逡巡着自己的领地,或者在散漫地寻找蕨类植物作为口粮,对于它来说,人类的出现同样莫名而冒失。然而什么都不会改变它原本的轨迹,因为它的本性/自然正如四周的森林一样亘古不变。驼鹿以它自己的节奏打量着眼前的未知存在,显得出奇的镇定和漠然。从驼鹿身上,诗人敏锐地觉察到一种清冷的疏离感。鉴于前一秒诗人还安然于自己对驼鹿在认知上的驯化和家常化,这突如其来的疏离感一下子似乎难以消化。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诗人确信我们会因此感到由衷的喜悦?按照 Helen Vendler 的解读,这是因为动物的存在是纯粹的,自有其雄伟和优雅。它的存在无疑确证了存在本身的永不枯竭。这很深刻。无论人的意识版图拓展得多么广袤,无远弗届,在熟稔之外还有陌生,家常之下自有怪奇。所有未知而神秘的疆域就像一个巨大而宏伟的 “solidity”,矗立在人类认知的对面和深处;虽然永远无法企及,但是仅是惊鸿一瞥也足以让我们从芜杂的人类世界中脱缰开来,得到短暂的喘息的机会。从这个意义上讲,喜悦源自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