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散步集(1.2)

第一章：雙面維若妮卡（La Double Vie De Véronique)

九月二十二日，2019

那是一個滿月的夜晚，驀然直到抬頭看到月亮的那一刻才想起今晚在臺北是中秋節。

「 今天是中秋節。」 驀然對潔說。

「 是嗎？中秋節應該要做什麼？」

「 恩……我們會吃月餅和柚子，還會烤肉。該死，我們剛才應該去中國城買個月餅吃的，現在太晚了，什麼都關了。」

「 是啊，真可惜。」

她們倆個繼續沉默的走在蒙特婁的街上。大約是晚上八點，天早已黑了。潔向來害怕危險，她不信任夜晚孤單的街。但驀然不一樣，這種時刻令她感到特別的自由。

「在臺北店總是開到十點、十二點，甚至就不關門了。」

「我們真該學學。」

他們走經過St. Denis的公園，潔正忙著錄影片給她在以色列的男朋友，他們有一晚就是住在這公園旁的AirB&B。

「那間Air B&B的主人是摩洛哥人，一年只有半年待在蒙特婁，冬天一到他就到處旅行。因為他的Air B&B沒有暖氣，他也不把它租給別人，你能相信嗎？一整棟在downtown的房子有半年是空的。他也從來不換房子的密碼，我想冬天的時候我應該闖進去看看。」

「你真的打算那樣做嗎？如果妳要記得通知我，我離這邊只有一條街。」

她們倆笑了，並肩愉快的在夜晚前進，那天是九月十二號，她們任由頭髮在後面甩動著。

「I’m in love. 潔看著驀然說。」

「 真好，我從來沒有過。」

驀然記得那一天她很快樂，事實上那一整個禮拜她都是快樂的。這一點都不平常，自從她搬到蒙特婁後她很少是真心快樂的，她總在想家，想念那個十幾歲稍微叛逆臺北的她。

她們經過了一顆梨樹，那是屬於一間餐廳的。潔爬上了圍欄摘下一顆梨。

「 你拿去吧！想像它是你一生中吃過最好吃的梨。」

「 就像是Jean-Talon的水蜜桃一樣。」

「 Luna你真可愛。 潔笑著說，我們必須在夏天結束前去一次Jean-Talon，下個週末去吧！馬上就要變冷了！」

「 好啊，我這次從臺北回來還沒去過呢。我要買一袋的桃子。」

可惜當時的她們不知道會錯過夏天最後一個週末，下一次見到潔的時候是秋天了，樹葉尚未掉落，但漸漸變紅了。那天稍早她坐在綠色的草坪讀著張愛玲的雷峰塔，她的肩膀赤裸沐浴在陽光下，等待潔下課來找她。為什麼夏天總是那麼短暫呢？可是在台北她最愛的季節明明是冬天啊！她是在冬天出生的，因此以為冬天是她的季節，她從來也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如此害怕冬天，以前她總以為寒風刺骨是自由，以為爺爺奶奶來自湖北省，在臺北長大就可以算是個北方人。來到北方後她才終於明白，自己原來是個南方姑娘。

那白茫茫大地可真乾淨！驀然的爸爸總是問她為什麼要自找苦吃，其實她也不知道。

「有些時刻我真是愛蒙特婁，但常常我真想趕快離開它。」驀然對潔說。

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圓又亮，在爬上樓梯進去石磚蓋成的房子時驀然禁不住又對月亮望了望。耳邊響起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臺北，今晚你可想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