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了的鞦韆祭是件大工程,族人得先一早上山,挑合適的大竹砍伐,扛下山來,然後採摘蕨類,藤蔓裝飾來做裝飾。族裡的耆老坐在一旁,適時地根據經驗與記憶給予指點,年邁的毛老仙就拉了把椅子,按著手仗,一直坐在遠處目不轉睛地看著眾人挖坑打動,爬上爬下。重建蓋屋用的機具,如怪手、卡車、吊具此時剛好也派上用場,上了年紀先生媽們與幾學生一排,繩索過間背起「嘿呦~嘿呦~」一股氣將巨竹從地面拉起,氣概一點也不輸給青年勇士們。
鞦韆祭是播種祭的一環,也是最高潮。盪鞦韆的意義,一來是,是祈求播下的稻種,入秋時都能如飽滿垂墜的稻穗,在風中輕輕擺盪;二來,鞦韆祭在過去,還是青春的邵男邵女們情意交流的場合,男孩可以在這一天主動邀請愛慕的女孩一起盪鞦韆。
盪鞦韆這一天,果然掀起大家的玩興,在先生媽祈福,族裡耆老依序盪過鞦韆之後,族人逐漸爭相搶著玩,最開心的莫過於小孩了,大膽的,馬上就開始享受大地、屋頂在你底下的快感。膽小一點又害怕又想玩的,一坐上了椅板就開始發出尖叫,叫聲隨著一盪一盪的鞦韆,來回刮擦著天空的耳朵。
田野餘波
晚飯,在工作室旁邊的公共廚房閒聊,各自捧著飯碗動起筷子來,忙一整天下來,吃起來也特別有胃口,一邊聊起白天的見聞,沒多久,飯碗已空,氣氛卻逐漸波濤洶湧。
原來,三人不約而同對訪問時,學者灌長老酒的行為反感,本來部落裡的人多能喝上幾杯,只是今日情況是兩位ama已經喝了不少、不勝酒力,加上兩人都上了年紀身體都有了病痛,令人難受的是看得出來ama路將和ama三郎已顯疲態,而這位學者竟還無視一直起鬨勸酒。我在一旁看得甚為清楚,ama路將起身回應時身體已經搖晃,就口而飲,噎了酒,吐了一小口,跌坐回椅上,那口溢酒落下,褲子濕一圈。然後,鎂光閃閃,又烤熱了氣氛,只見那學者興頭不減,仍繼續舉杯熱場,然,那一時半刻,令人忍不住問這人到底是誰啊,這勸酒之舉,顯然在打響自己的面子,張揚自己在此地熟門熟路的面子。
當時看著這一幕,我心想這人到底是誰,因為出來乍到,不便出聲,殊不知,原來在不同場合其他人也有同感;因此配著飯菜,談起來欲罷不能。
原來,此人來此考察也真的有些時日,甚至在外界還邵族所識無多時,做出了貢獻,也非騙吃騙喝之輩。
只是這樣,這樣作為晚輩的我們,瞠目結舌,尚且不夠,辯論了起來。到底,部落需不需要這樣的人來充當外交?或者,外界需不需要這樣囂張的「知識份子」來當中介認識原住民?
有讀過這些著述、資料的人持平地說,這位先生雖然有些武斷,某些地方不夠深入,不過,整體而言是有貢獻的。不只日月潭邵族,不同地點,不同時間,也都有這樣的外來者。在做出成績之時也埋下了一些誤解,我們推翻不了他前鋒鋪路的功勞,從其中再反省,知不足然後改之,別停留在那裡才是真的。
然而,想起白天的現場的行徑,還是讓我按捺不住憤怒。火氣最最難消的是空空,為了沒能在場為ama擋酒(她一來就被ama路將收為乾女兒)而深深自責。關鍵是,案情還有後續,已經喝茫的ama路上當天稍晚時分,上了自家的舢舨船工作,本來腳就不太能使力的情況下,絆了一跤,這一跌、跌得可不輕,送醫治療後,腿就一直瘸著了。ama的兒子阿貴甚至誤會空空,責怪她明知道ama腿不好,還讓他喝酒,而學者來如火、去如風,自然也不知後面發生了什麼事、造成什麼麻煩。部落的人,有時為爭取外面的支持,常常就是息事寧人,吞下這些委屈。
漸漸地,所謂的學者越見越多,更越等而下之者,屢見不鮮。我們談論他,正因為他不是那些等而下之者。在其他地方,也不乏這種先行者。尤其在原住民的領域,這種我們要如何看待這些「中介」者呢?有些人的行為簡直就是「買辦」了。作為後來者,我們只能引以為鑑;畢竟有些遺憾並不是輕輕一句原諒可以雲淡風輕的。
這頓飯吃得結實,不過時間晚了,得趕緊收拾桌面,各自洗好自個兒的碗筷,明天,重建現場還有很多事要忙呢。
註釋
*註1:邵族的播種祭最早是祭粟(小米),後來改種植旱稻之後,由頭人根據旱稻的生長期而定日子,晚近,為求方便改訂為農曆3月1日。
*註2:ama:邵語意為爸爸,族人泛稱男性長者也叫ama。ina:邵語意為媽媽,族人泛稱女性長者為ina。
*註3:黑面琵鷺:從1988年起港、台掀起了一股越演越烈的黑面琵鷺保育運動,全世界三分之二的黑面琵鷺會來台灣的曾文溪口過冬,1998年普查結果,全球黑面琵鷺總量為613隻,但在台灣棲息量卻曾有高達368隻(1999)的最高紀錄。2002年農委會於台南七股地區成立300公頃的保護區,而921地震時的邵族有283人,無論比全球總數,比來台過冬數;而果真如ama路將所言,邵族的人口都比黑面琵鷺還要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