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二十三覺：脹》

明明那些撐爆胃袋的食物，幾乎都要把靈魂從體內給擠出去，可是看到桌上那枚一元硬幣，賴子還是在模糊的意識中張大了嘴，用塑膠叉子叉起一大塊早就發霉臭酸、爬滿螞蟻的巧克力咖啡蛋糕。

塞進嘴裡的同時，乖張變調的甜膩感跟著他的悔恨一起持續無限膨脹。

牆上日曆還是停留在同一天，再也回不去的那一天……

只不過是跟老猴和耍廢他們一起在左營大路附近吃熱炒的時候，聽老猴說了一則近來轟動全台灣的都市傳說，如此而已，他原本早已跌至谷底的人生竟因此又突破新低。白目的老猴大力慫恿賴子去試試，耍廢則說，只有腦殘才會去相信沒有任何根據的都市傳說──偏偏賴子真的就是不怎麼聰明。

當晚，搭計程車回家的路上，微醺的賴子打開皮夾，算了算剩餘的錢…遠遠不夠支付都市傳說的入場費，他索性在後座躺下，結果意外發現座椅下有個牛仔布料的單肩側背包，似乎是前一位乘客遺留的。

側背包上頭別滿各國國旗圖案的迷你徽章，背包的主人是每去過一個國家就別一個、還是每去過一個就拆一個？無解，也不重要。

賴子不禁悶哼一聲，曾幾何時，他也有過凌雲壯志啊！夢想著可以藉由參加比賽的名義環遊世界，到每個國家去闖蕩闖蕩。

彷彿為了洩憤，賴子偷偷打開嘲笑他的那背包隨意搜索，還真找到一個磨損嚴重的皮夾，除了幾張國籍不明的紙鈔之外，也有張熟悉的千元新台幣──Bingo！賴子竊喜放進口袋，下車時順便拿走了還沒搜刮完畢的背包。

氣喘吁吁爬了五層樓梯，回到頂樓加蓋的家後，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客廳的老舊電視，並切至999頻道，發現只有沙沙的白噪音和雜訊般的雪花畫面，果然還是得等到半夜嗎……牆上迷你咕咕鐘顯示現在還不到十點。

老猴所說的那個都市傳說內容是這樣的：只要準備好新台幣一千元，在晚上十二點時打開電視轉到999頻道，便可前往一個永遠再也不愁吃喝的天堂。

只要一千塊錢，怎麼想都很划算。

那個天堂會是什麼樣子呢？據傳已有很多人因為跟著照做而失蹤從此人間蒸發，他們都被抓進電視了嗎？都到那個天堂去了嗎？不管所謂的天堂是否騙局一場，總不可能悲慘過他的現實人生…

四個月前賴子酒駕肇事，逆向撞死一對母子，不僅斷送自己游泳選手生涯，也害交往三年多的女友滴滴當場慘死於副駕，更諷刺的是，他那天喝得大爛醉的場合，正是自己亞洲游泳錦標賽奪金的慶功宴…

儘管醫生說，他的肩傷只要好好地復健，是有機率可以完全康復的，這已經沒有多大意義，賴子早就失去鬥志，再也無法昂揚縱身躍入泳池了。

賴子的母親忽然打電話給他，一接通就劈哩啪啦抱怨他電話都不接，囉嗦好一會兒，才說她正在一個流水席當水腳幫忙端盤子，會晚點回去，提醒賴子電鍋有晚餐，賴子根本不想聽完就掛斷，把自己鎖進房間，隨手將側背包扔到床上。

到底一天要打多少份工她才肯罷休？

賴子不禁在心底咒罵──非得把自己累死她才甘願嗎？白癡。

曾經，賴子是母親最大的驕傲，但現在卻是她各種意義上最大的負擔，身為一個前運動員食量已經很大，一蹶不振後他的世界更是只剩下吃，簡直像把所有悲痛以及對於命運的怨恨全轉化成食欲。

直到現在，母親仍然對賴子抱有深深期許，完全不強迫他出去找別的工作，獨自扛下整個家的經濟重擔，而且動不動就暗示他可以重新考慮接受復健療程，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厭惡透頂。

為何她就那麼不肯面對現實？承認自己的兒子是個廢物。

玩兩場LOL後賴子又餓了，他離開房間去廚房找吃的，發現電鍋裡有碗鍋燒意麵，麵都泡爛了，他「嘖」了一聲。

鍋燒意麵是母親開的小吃店的招牌，一直以來都是用那種井字型木架盛的小鍋子，現在早就退流行了，而且份量對賴子來說根本只能當作開胃菜，裡頭不知該說是佛心還是愚蠢地加了一大堆配料貢丸肉片蛤蠣魚塊白蝦蟹腳肉香菇木耳胡蘿蔔小白菜一匙沙茶一顆蛋，配料這樣搞，成本根本壓不下來啊！所以雖頗受歡迎，收入卻少得可憐，蠢爆了。

重點是，他已經吃到膩得不能再膩。

在沒其他選項的情況下，賴子心不甘情不願地配著最愛的美食youtuber的節目將那碗鍋燒意麵完食，往電腦螢幕右下角一看，時間已來到十一點五十，他才想起999頻道傳說，慌慌張張打開房間電視轉到999，從口袋掏出那張一千元緊緊攢握手中──自己是真的想要消失，前往傳說裡未知的天堂嗎？

也沒有吧，賴子思忖，他只是想在測試後，立刻打line給老猴嘲笑他口中的網路流言罷了，應該只是這樣而已…

但隨時間逐分逐秒逼近，他愈發焦躁，腦中自動進行各種的情境假設。

十一點五十七分，賴子換上了一套自己最喜歡的衣服，帽T加亞麻七分褲。

十一點五十八分，賴子匆匆回到廚房自備一副刀叉、湯匙和筷子插進口袋。

十一點五十九分，賴子的母親居然剛好回到家，而且還跑來敲他房間的門。

「小賴？睡了嗎？出來一下好不好…」

「滾！不要吵我！走開啦！」

咆哮過後，門外腳步聲總算遠離，賴子的猶疑不安卻沒因此緩解，隨著秒數的遞增，賴子緊繃到了極點，正想要放棄決定關掉電視時，外面客廳傳來咕咕鐘的鳥叫聲，999頻道居然真的準時出現了畫面──畫面中央，是一間看起來密不透風的水泥建築，大門的正上方，有著用彩色氦氣燈條彎成的若干字樣…

《999吃到死》

雖然餐廳外觀看起來相當普通，卻有著說不出的詭異，除了門上的餐廳名字之外，問題可能還出在站於大門左右的那兩位女門僮，看起來年紀比他小一點，約二十出頭，氣質溫柔而優雅，兩雙水汪汪的杏眼緊盯著電視機前的賴子不放。

「叩、叩。」當門外突然再次傳來敲門聲時，賴子著實被嚇了一大跳，但更教他背脊發涼的是，他注意到母親在外敲門的剎那，那兩位女門僮竟也同時跟他一起看向門的方向！賴子怔忡，覺得自己兩手掌掌心完全濕透，攤開一看，那張一千元紙鈔皺得圖案都嚴重變形了，沒想到，當電視裡那對女門僮看到他手上的錢之後，立刻溫和有禮地向他躬了躬身子。

那瞬間，賴子房裡多了一枚一塊錢硬幣鏗鏘墜地，而他，還沒來得及反應，手中的鈔票已瞬然消失，並且來到一處交叉拱頂的牙齦色長廊，舖有略帶舌苔般光澤的暗沉紅毯，兩側設置整排琺瑯塗裝的淨白壁燈，走道末端掛著像懸壅垂般的粉色球型吊燈…

這裡就是「999吃到死」內部了吧？

光看名字像是餐廳，此刻身處其中…

卻給人感覺有種「來客才是食物」的強烈氛圍。

賴子遲疑許久，才戰戰兢兢走了過去，細長走廊的盡頭是稍微往下的階梯，階梯將他引領至一座圓頂的大廳，大廳內壁是密密麻麻無限分割畫面的電視牆，延伸直至圓頂的環繞螢幕上，充斥著無數饕客面對鏡頭用餐的模樣。

賴子還眼花撩亂時，從他背後赫然傳來了一句：「您好。」他嚇得趕緊回頭看，是名外型斯文、亮黃色西裝扮相的油頭男子，造作地調整一下自己領結後，他拿起某種像電視遙控器的東西指向賴子，說：「歡迎光臨喲。」

下個瞬間，賴子又超現實地置身在另一空間了。

真的太超現實，以至賴子還無法從抽離感當中回神，呆站在原地動彈不得，眼前景象看來是個獨立包廂，橙色花紋壁紙、暗粉紅絨毛地毯，沒有任何窗戶，唯一的門通往衛浴間，裏頭牆面全是各種族膚色大融合般的馬賽克貼磚。

好在房內的屋樑嵌有空調送風口，尚無窒息疑慮，溫度也很舒適，隱約還能聞到某種像是香蜂草的甜點香氣。賴子開始緩步四處探看，送風口下有座古典的開放式書櫃，大到完全佔據了整面牆；書櫃左側有張深棕色單人沙發，右側牆上掛有一台少說也六十吋的超薄液晶電視；書櫃對面是張鋪疊平整、和沙發同色系的標準單人床，房間的正中央，則是一張可讓八個人一起盤腿入座的正方形黑色大矮桌，上面放了一個電視遙控器。

基本生活機能頗完善，不愧是設計來讓人吃到死的地方，但賴子滿好奇的，要一個這麼大的書櫃幹嘛，於是隨手翻了翻櫃裡的讀物，才發現全都是菜單──

世界各國風味料理蒸煮炒炸飲料甜點連夜市小吃都有，每道底下皆有編號。

十分鐘後，賴子總算研究出要怎麼點這些菜單上的美味，很簡單，只須打開房裡那台唯一的電視，用遙控器對著電視輸入想點的飲食編號即可，操作方式就如同KTV點歌，接下來黑色大矮桌就會「出現」指定的品項，並附上所需的基本餐具，清一色為象牙或白金鑲邊的骨瓷質地，看來自備餐具儼然是多此一舉。

但過分的是，電視裡教學影片之中負責講解的服務生，居然是滴滴的臉！雖稱不上美女，但總是掛著甜甜的微笑，加上輕微嬰兒肥和清湯掛麵的招牌髮型…根本故意的吧！怎麼可能找到完全一模一樣的女孩來拍這種詭異影片……

在傻傻地重複播放二十三遍之後，賴子才終於打起精神，決定拋諸腦後，用遙控器依照教學點個吃的來壓壓驚，他先點了一份夜市牛排，當作試水溫，點選確認後不久，黑色大矮桌果然遵守承諾忠實奉上夜市的黑胡椒牛排！而且還是以憑空乍現彷彿電視轉台切畫面的效果登場──鐵板吱吱作響的煎烤聲、噴濺而出的醬汁、灼熱腥香的裊裊騰煙，不是幻覺。

賴子切一小塊牛排咬下，方才久違滴滴倩影的惆悵頓時煙消雲散。

咀嚼完吞下後他就決定不吃了──真的不是幻覺！

這張黑色矮桌上出現的東西是真的可以吃的！看得到聞得到而且吃得到！牛排的纖維和肉汁、黑胡椒醬的微辣濃郁和顆粒感…各司其職真實又精準地在他嘴裡完美融合成廉價的鄉愁。

太棒了！

但既然如此，何必繼續吃完？

賴子驚喜地操作遙控器回收夜市牛排，然後很快的大桌子就被完全擺滿：

砂鍋紅燒鮮魚煲、羊肚菌炒老虎蝦、金絲燕盞燉雞湯、蒜香蘑菇戰斧豬排、蟹黃炒年糕外加一整艘被乾冰煙霧磅礡烘托的海上龍宮壽司船，不僅如此，還有整整佔去三分之一桌面的超浮誇巨大立體牛型拼盤，牛舌、牛頸、肩里肌、肋眼、上腰肉、橫膈膜……每個鏤空隔間內，都擺盤了對應著該處部位的A5黑毛和牛新鮮粉色肉片，油花分布、色澤、紋理均屬上乘，當然，也附上了備有燒紅龍眼木炭及乾淨鐵網的小烤爐…可惜菜色沒上齊全，看來，只要一旦占滿桌面，多點的就會被排到候補順位，但光是這樣已經極具視覺震撼感，空氣中瀰漫著交融著各種攝人心魄的馥郁香氣。

賴子看著這一桌，用力吞了幾口口水，緩緩伸出細微顫抖的手先抓起離自己最近的戰斧豬排大口咬下讓焦香多汁的嫩肉塞得滿嘴──太令人感動了是真的肉──鼓脹的兩頰沾得到處都是，他登時油光煥發了起來，依依不捨地暫且放下豬排後，他一下子忙著將生牛肉片夾到小烤爐上烤、一下子又不顧滾燙忙著剝去蝦殼，燙得受不了時就抓幾個海膽壽司來讓舌尖銷魂銷魂順便讓手指也能降降溫──太感動了全部都是真的──差點被醋飯噎死時趕緊舀一瓢濃厚順喉的雞湯解除危機，成功吞嚥後立馬搶快吃光所有烤到半熟微帶血色的軟嫩牛舌，再繼續夾肉去烤的同時不忘用湯瓢刮起辣香四溢的魚肉嘗嘗，等炒年糕迅速被一掃而空後空盤剎那自動消失，又憑空出現一盤辣味櫛爪烘蛋遞補空位，賴子看得一楞，不禁手滑插播一鍋白飯並回收紅燒魚騰出空位，等白飯上桌後一邊配飯掃蕩現烤上等肉片，一邊翻閱菜單物色下回合下下回合再下下回合的後備佳餚珍饈…

一盤吃完接著一盤，口味不合馬上回收，鹹食夠了再換甜食──

伯爵茶雙色巧克力蛋糕黑芝麻榛果大理石起司蛋糕草莓卡士達泡芙蒙布朗佐南瓜冰淇淋海鹽焦糖舒芙蕾香草雪酪檸檬塔花生杏仁豆腐蜂巢煉乳鬆餅芒果馬卡龍冰沙還有大到可以在裡面養兩隻哈士奇的三層透天薑餅屋……

吃到最後，賴子像是漸漸淡忘要怎麼打嗝似的，打嗝與嘔吐之間的界線幾乎不復存在了，他才決定停止點菜並且取消後面的所有預定，只加點一杯2000cc漂浮萬惡鮮奶油的魔鬼奶茶三兄弟（老大應該是珍珠，老二、老三則分別是布丁跟仙草），畢竟對賴子而言…在一陣天旋地轉狂風暴雨般美食與口腔摩擦的熱烈激情過後，一杯正常冰正常甜的奶茶永遠具有鎮定人心慰勞腑臟的神奇功效。

由於吃得筋疲力盡再也動不了了，喝完奶茶只能原地躺下，把腳翹到矮桌上挺著圓滾滾的肚皮休息，看向天花板發呆的賴子，休息好久才緩緩地回神，這個時候，對於此空間他已完全沒有初來乍到時的高度警戒。

這樣就好了吧──賴子這麼想著。

現在的自己，再也沒有辦法游泳了，什麼也不會，什麼都不想做，除了可以一口吃下一顆刈包的特技外根本毫無可取之處，就只是母親的累贅而已。

自從那場車禍發生後，賴子與相依為命的母親關係迅速惡化，但在他那惡劣的態度下其實包藏的是對母親的深深愧疚卻不知如何表達，每每惡言相向後都會陷入痛苦的深淵無法自拔，可是一旦稍微因懊悔而對母親好一點，就會害她燃起希望，再次去提及接受復健療程重返選手之路的事，接著他又會開始憤怒得想要傷害母親，總是如此周而復始沒完沒了…

現在來到這裡，不管如何暴飲暴食，都不會加重媽媽的經濟負擔，也不會再惹她悲傷難過…這是他唯一能為媽媽做的事…

這樣就好了吧。

閉上眼睛昏睡前，賴子不斷這麼告訴自己。

接下來的時光裡，賴子除了吃喝還是吃喝，大啖從前只能看美食youtuber享用的各種山珍海味，漸漸有點吃膩後又開始嘗試體驗來自其他國家的各種異國料理，例如：澳洲的barramundi and chips、馬來西亞的Asam Laksa、伊朗的玫瑰水米布丁、北韓玉流館平壤冷麵、荷蘭醃漬生鯡魚、還有那好吃到令人魂魄當場飛昇衝破大氣層神遊宇宙一度懷疑自己正在觀落陰的法式鵝肝醬…

這或許也算一種另類完成環遊世界的方式？

999吃到死的包廂裡，沒有對外窗可以看見太陽，不存在任何時間概念，他帶在身上的手機雖然有跟著被傳送進來，卻收不到任何訊號，這裡也沒有插座，所以等手機沒電後，基本上就得正式永久進入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絕對狀態。

除了當初身上穿的衣服之外，只剩衛浴附的浴袍可以換穿，穿到太臭了賴子才會手洗更換，雖然麻煩，基本上再也沒有其他什麼事情可以煩惱了，可是這種日子久了原來也是一種煩惱…

整個包廂沒有其他任何人、也沒有任何消遣，被無聊乏膩逐漸侵蝕的賴子，重新試著研究那台電視，才發現電視本身不僅可供點餐，在切換功能頁面後還能看到其他包廂的情景！就像進到包廂前那個大廳電視牆的分割畫面！隨意轉台時，賴子看到有的人正歡樂地大快朵頤、有的人還在謹慎地環顧四周、有的人用東西把電視鏡頭擋住、有人一邊哭一邊點餐、有人站上了桌面失控地用餐具試圖撬開內嵌屋樑的空調送風口、更有人脫光光赤裸地躺在杯盤狼藉中憨笑…

每個包廂都有專屬的號碼，只要先按一下靜音下方的「R」鍵，再按下那組號碼，就能看到該包廂的現況轉播──無聊到怕的賴子，當然樂得把這當成窺探他人隱私的娛樂節目來收看，看著看著，也逐漸渴望和這些人產生互動！不管是誰都行，他好想好想跟其他人說說話，可惜這種把電視當成視訊交友平台的想法執行起來並不順遂，因為不管他對著電視螢幕跟哪個頻道的包廂客人說話，除非就這麼巧，在成千上萬個客人中對方也剛好轉到他的頻道，否則根本無從對話。

即便如此，賴子還是每天不斷瀏覽著其他客人的日常，並且對他們隔空喊話盼望著奇蹟終將出現，偶爾，飽餐一頓動物感傷時，他也會跳回首頁，重新看看教學影片裡那個神似滴滴的身影，好好緬懷、舔舐自己心底的傷口…

直到某一天，賴子又胡亂切換包廂頻道，一邊看有沒有新來的正妹一邊吃他終於願意敞開心胸初次嘗鮮的珍奶拉麵，然後吃著吃著，他不經意地就傻眼了，大傻眼。

之所以傻眼的原因，並非出自於珍奶拉麵的口感，事實上吃起來的感覺比他想像中的合理多了，湯頭確實有奶味，上頭也有珍珠沒錯，但本質上仍是一般的傳統拉麵，真正讓他傻眼的，是電視螢幕裡的畫面。

呆滯好久好久好久好久，賴子才確信自己看見的是媽媽。

「搞屁啊！」賴子忍不住衝著電腦螢幕大聲飆罵：「妳跑進來幹嘛啦！」

賴子的媽媽正迷茫地吃著一碗陽春麵…

到底從他進來999吃到死以後，外面的時間過多久了呢？母親的滿頭灰髮又稀疏許多，臉上皺紋被無數深淺不一的斑痕凸顯得愈加深刻，不知怎地，整個人看起來變得好佝僂、好乾癟。

而且為何都來到這種地方了，卻只點一碗陽春麵啊…

賴子將電視關掉，用湯匙舀起了拉麵碗裡的珍珠送進嘴裡，細細咀嚼，嚼到後來他深感這一切都好荒謬，味道、口感都異常不合理，但牙齒重複咬合的動作卻卡到陰似地停不下來，口腔滿是被嚼爛的珍珠殘骸。

「只有腦殘才會去相信沒有任何根據的都市傳說──」

賴子不禁想起耍廢當初對他說的話。

最後他把稀爛成糊的珍珠吐進碗裡，回收，眼不見為淨，默默關掉電視。

為什麼要把珍奶放進拉麵裡…

為什麼要這樣…

接下來的每一餐，賴子忽然失去味覺，不管吃什麼都吃不出滋味，甚至好長一段時間連電視都不想開，想吃東西的時候也只點陽春麵而已，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不知過了多久，賴子好不容易才再次鼓起勇氣，打開電視轉到母親的頻道，可惜她好像不知道電視還有這功能，從不長時間盯著電視或者試圖對螢幕說話，所以始終無緣與之互動，賴子只能看著母親自言自語、自問自答，偶爾質疑偶爾問候偶爾砲轟偶爾關心，無力地，看著已經很消瘦的母親繼續逐漸萎縮…

「我媽也進來了　請大家幫幫忙　讓她知道我的包廂號碼」

「99510127請轉到44441955」

這樣應該有用吧…

賴子某次不慎打翻了碗弄髒了桌面，因此獲得靈感，嘗試用象牙筷子和醬油膏，在電視對面的牆寫下這兩行字。

果真沒多久，他看到陸續有人在自己背後牆面寫下：

「99510127請轉到44441955　妳兒子找妳」

賴子的心情，似乎成功傳達給那些看過他頻道的人們了，那段文字被病毒式地擴散出去，變成熱門話題，許多人對著電視螢幕吃大餐時也會聊起、也會幫他加油打氣、也會傾訴自己思念的人說到痛哭流涕。

無奈這份心情始終沒能夠傳達給母親，賴子持續鎖定她的頻道也依然不見她有所回應，甚至某天毫無預警地，賴子從打盹中醒來後她就消失了，電視螢幕裡，只剩一個全然整潔寂靜的包廂房間，敞開的衛浴間內也毫無動靜，彷彿絲毫未曾有過任何客人駐留。

母親為何消失？難道她已成功逃離這個地方？

不可能…

就連那些企圖用餐具破壞空調送風口瞎忙許久的人都放棄了，賴子想破頭也想不出解答，只好再度回到電視的首頁，看看有沒有遺漏什麼。

果然，在拉到最下面後還有一段超級冗贅的訊息──什麼跟什麼啊這種讓人以為是免責聲明或服務條款的文字誰會刻意去讀完啦──內容表示的確有機會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但因為他從來沒想過要離開，因此也就不曾留心，一直選擇性地忽略直到現在！

離開的唯一辦法，是參加999吃到死內部舉辦的大胃王比賽。

每湊齊一百個參賽者就會舉辦一次的大胃王比賽。

只要贏得冠軍，就能離開此地，這麼說來的話…賴子趕緊根據指示切換頻道至00000000──有了！此時實況轉播的正巧是當季賽事！比賽場地無比寬闊，但壁紙跟地毯的配色和個人包廂如出一轍，看起來沒有任何出入口，大了好幾倍的密室還是密室，密室中央以同心圓的陣勢，排了四圈黑色高腳大餐桌，一百個座位，剛好容納一百個想逃回殘酷現實世界的參賽者。

攝影鏡頭跟著主持人腳步移動，主持人的口條相當清晰、穿著也很光鮮體面──賴子認出他就是在999吃到死大廳裡迎接自己的油頭男，他手持金黃麥克風一邊倒著往後走、一邊看向鏡頭說：「雖然我認為人是為了吃而生存，不是為了生存而吃啦…但是今天，在這齊聚一堂的人們，都是為了忠於自己的生存方式而踏入吃的戰場！到底他們之中…會是誰最後贏得戰役脫穎而出呢！賽況已進入白熱化階段，請再一次給予他們熱烈的掌聲！」

鏡頭隨著主持人的手勢，拍向那些正在埋頭與臉盆等級肉醬義大利麵奮戰的參賽者們，賴子很快就找到母親滿臉肉醬的狼狽身影，因為大多數的參賽者都已經快吃完，只剩她盤裡的麵依然堆高如丘，再次入鏡的主持人走到她身邊關切，用食指輕輕戳一下她的肩膀，面露燦爛微笑。

「加油喔阿姨！加油！別忘了…吃太慢可是會被淘汰的喲…」

賴子母親一聽，再度勉強地打起精神丟開餐具，空手抓麵直接往嘴裡猛塞，塞沒幾口就吐了，又趕緊把嘔出來的塞回去，來來回回盤裡麵量幾乎沒有減少。忽然，她痛苦地瞪大雙眼，緊緊掐住自己脖子並猛拍胸口，賴子看得激動起身，卻說不出話，沒多久，賴子的媽媽「碰！」地一聲，整張臉重重撞進餐盤裡。

肉醬濺起時，一旁的主持人嚇得趕緊躲開，從胸前口袋掏出白手帕用力擦拭被噴到的西裝褲，擦完之後，隔著手帕抓起賴子媽媽的頭髮，皺著嫌惡的臉稍微就近觀察，然後搖搖頭，拿出遙控器對她按了幾下，她就消失了。

什麼意思！這算什麼？

賴子把頻道切去99510127，母親並沒有被傳送回那間包廂，依舊空蕩，他腦筋也一片空白，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趴在馬桶上嘔吐了，由於尚未填飽肚子，嘔出來的盡是些稠濃酸液，嗆得他鼻腔也都充斥那種噁心至極的味道，他憤恨地放聲大哭卻哭不出眼淚，只能悲嗆地怪嚎哀吼，趴在地上搥著地板搥著自己胸口瘋狂扯髮，直到聲嘶力竭後，才蜷縮成嬰兒般的姿勢再度睡去。

他醒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報名下屆大胃王比賽。

如果母親真的已經死去，起碼也要回到現實世界好好將她安葬…

如果人死後真的會被999頻道傳送回現實世界的話…

而且說不定…說不定根本就還沒死……

比賽的第一階段規則非常簡單，主辦單位會隨機選取一道巨無霸料理，沒有時間限制，但只有吃最快的前十位參賽者能進入複賽，賴子參加的這一屆，初賽指定料理為三公斤桶裝咖哩飯，對他而言毫無難度，不料順利進入第二回合後，賴子意外地與另一個熟面孔相遇了。

「幹！」

「幹！」

「是你！」

第二回合僅餘十人，所以場上被主持人操作遙控器撤到剩十組桌椅，圍成一小圈，坐在賴子正對面的，就是他從小到大的死黨之一，耍廢。

「啊你不是說只有笨蛋才會相信都市傳說嗎！」

「哈哈哈哈！這種小事，就別放在心上了吧。」

有個熟人出現在這樣的詭異空間裡，賴子的壓力霎時減輕不少，隨著被空拍機環繞的主持人二度強勢登場，賴子和耍廢他們並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敘舊，只能互相點頭，交換了個一起加油的表情。

「在此先恭喜所有成功晉級複賽的參賽者！你們真是太優秀啦！那麼那麼接下來，複賽也請好好加油喲！」

複賽的規則，是每位參賽者都能點一道巨無霸料理，換句話說，所有參賽者除了自己點的之外還得吃完其他參賽者點的加起來共十道餐點，同樣時間不限，但唯有最快吃完的人方能勝出！賴子毫不猶豫點了香煎虱目魚腸，那是耍廢最愛吃的東西，而且他本身也滿喜歡的，應該能稍微增加兩人的獲勝機率！

只能說…

賴子真的是把這比賽想得太天真了。

等到十樣料理同時上菜後，賴子一個一個打開覆蓋其上的純銀圓蓋才發現，他媽的幾乎每位參賽者都各懷鬼胎，一百顆窩曲著血淋淋成型雛鳥的越南鴨仔蛋、觸手還在劇烈蠕動的巨大活章魚蓋飯、又肥又嫩滿滿一大盆香辣生拌幼蟲、炸狼蛛、汆燙全貓…每道皆為巨無霸等級的份量。

太狠了！都故意點唯獨自己敢吃的噁爛食物！

僅有三個參賽者點的料理比較正常，大概都是自己最愛吃的：波士頓龍蝦、蛋包飯和起司漢堡。賴子打開最後一個圓蓋時不禁傻眼，裏頭是一鍋直逼流理台大小的鍋燒意麵，底下一樣有井字型的巨大木架。

賴子抬起頭的時候，正好看到耍廢對著他賊笑，他記得很清楚自己有跟耍廢還有老猴說過，自己最討厭的就是鍋燒意麵！主持人宣告比賽正式開始後，其他參賽者包括耍廢大多都立即開始從普通的料理下手，狼吞虎嚥進行衝刺了，唯獨賴子茫然地僵著，楞看眼前的十道巨無霸料理。

其實他並沒有真的討厭鍋燒意麵，縱使吃得再膩，那也只是幼稚到爆表了的彆扭蠢話，沒想到會被耍廢這樣出賣，只是看著那碗麵還是令他萬分難受，雖然基本該有的都有，大量的肉片小白菜魚板還有好多便宜的火鍋料…但遠不及母親為他準備的那麼豐盛那麼多種料配，單調得很。

曾經那麼不珍惜的味道，從今以後再也吃不到了…

賴子迅速擦了擦險些溢出的淚水，並且在心裡告訴自己，這場比賽為了母親一定要贏…而且這鍋意麵一定要當成是自己獲勝的關鍵！他想了想，靈機一動，把那盆酸辣醬汁裡噁心的生猛幼蟲和那張牙舞爪的巨大章魚全撈起來，丟進鍋燒意麵的大鍋子裡，再迅速用純銀圓蓋把鍋子蓋上──生吃太噁心的話，借用鍋燒意麵的熱湯稍微燙熟，應該會好很多吧！

振作起來的賴子急起直追，卯足全力的同時也不忘按照自己步調搭配進食，所以當其他參賽者速度逐漸慢下來時，他反而維持著同樣節奏，甚至逐漸加快。

「吃那麼快幹嘛──這裡不是最適合你的地方了嗎？」

配著蛋包飯，好不容易把粗黑毛茸的狼蛛吃完，賴子困惑看向對他喊話的人。

「不管吃什麼好料都不用錢欸！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嗎？」

為何耍廢要對他說這些？

「不用工作就能天天吃香喝辣…多好？反正你都已經殘了也沒辦法游泳，又什麼都不會，回去的話，你媽也養不起你啊。」

說這些話的同時，耍廢已經快要把那些過水去毛的貓全部吃光了，手上抓的那隻只剩下頭顱和前肢。

「再說了，我講話可能稍微直接一點點喔別介意──你還有什麼臉回到現實呢？因為你害死了兩條人命…兩條人命欸！一個媽媽和一個小男孩！可憐吶…啊，歹勢我說錯了，是三條人命，還有一個是你馬子對吧？那個米粉頭的醜女。」

聽著這些猶如利刃的刻薄話語，賴子完全無法燃起怒火，反倒覺得喉嚨越來越緊，速度也漸漸慢下……

耍廢見狀，滿意地啃起手中的貓頭。

「對不起…」

「什麼？」

「原諒我…」

「你說什麼？」

賴子的肩傷著跟心臟一起劇烈抽痛起來，他開始不停哭泣。

「滴滴…原諒我…」

「現在說這些有個鳥用！」

「媽…請原諒我…」

「沒有人會原諒你的！」

「我想要…想要重新開始。」

賴子再也聽不進去耍廢講的任何一句話，眼前的所有食物，也都失去它們的形體氣味，沒所謂噁心、沒所謂好吃，對賴子而言，此刻的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他想重新開始，而唯一的辦法，就是盡速把眼前所有食物吞進肚子裡。

就在賴子無意識地吞下最後一隻依稀垂死掙扎的雞母蟲後，來自對面的聒噪聲消失了，周圍其他參賽者和桌椅也全部消失，巨大密室只剩下他，不對，賴子恍神許久才遲鈍地發現到，就視覺效果而言，連他的身體彷彿也正在消失──

除了畸形奇腫的胃臟清晰可見之外，其他內臟連同肢體、皮膚、骨骼、血管等等，全都變成半透明的了。

賴子摸摸肚皮，目光獃滯地看著自己初次見面的胃。

主持人笑吟吟地一邊把玩著麥克風、一邊朝著賴子走來，跫音綿延不絕，他站到賴子身邊說了些話，賴子也沒聽進去，直到一根細長筆直、末端可些微自由彎曲的銳利鐵管，從天花板垂降而下並粗暴地鑽進賴子嘴裡了，他才驚恐地恢復意識，稍一躁動，喉嚨深處就會被那鐵管無情割傷。

賴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顫抖著，慢慢地將鐵管從喉間拔出，並且稍微往上推開，這才暫時得以脫身，牽絲的口水混著鮮紅。

儘管生理上完全性地排斥，但他視線卻遲遲無法從眼前的冷硬鐵管移開。

「真的很不容易呢！在戰勝那麼多競爭對手之後，總算是走到這一步了──最後的最後，你要跟自己的意志力戰鬥喲！」

靠！還有最後一關嗎？

賴子渾身冷汗淋漓，著實已經吃不下了，居然還有決賽。

主持人輕巧地說道，每次只要紅燈閃爍外加警報器響起的時候，就會從鐵管灌進十公升的玉米混合糊漿，一共十次，每次他都必須全數入肚，只要嘔出任何一口就算犯規，將立刻被淘汰出局！

十公升乘以十次…

那不就…

賴子還在用盡生命抗拒這根鐵管的存在時，已經開始紅燈閃爍，警報器響個不停了，他只好硬著頭皮將鐵管拉下，趕緊將嘴巴湊過去接！

幸好糊狀玉米漿流速並不快，還能讓他慢慢適應那黏稠無味的口感，但時間一拉長，他反倒開始希望灌食能快點！因為長期維持仰著頭僵著脖子去接的姿勢太痛苦了，只要他吞嚥節奏一亂掉就很容易嗆到，好在鐵管是可以上下伸縮調整位置的，偶爾可以變換姿勢，但相較之下，頸項痠痛只是小問題…真正可怕的，是那種十公升不知多久才流完的心理壓力……賴子明明覺得已經重複吞嚥動作整整一天了，那黏稠的糊狀物還是不停地灌下來，而且又是接在連續兩場大胃王比賽之後！每次差點嘔吐時賴子都會逼著自己更用力含住鐵管，搞得牙齦、舌頭不停被銳利的鐵管邊緣割傷…他實在已經快要崩潰，肚皮傳來無限消磨意志力的極致痛楚，快從體內撕裂肚皮衝破而出的膨脹感直逼腮幫，隨時都會轉換成嘔吐的能量從他嘴裡噴發，透過自己半透明的身體，賴子清楚地看見那顆像是氣球的胃被強制填充到已經完全變形了，這還只是第一回合的灌食而已…

如果可以──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一定要撐過這十回合！他一定要成功回到現實世界去！

沒有別的辦法了。

終於，好不容易閃爍的紅燈和惱人警報停止了，滿臉淚痕的賴子立刻癱躺在地上休息，但第二回合紅燈和警報竟又緊接著發作！他知道自己僅剩唯一選項。

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撐起身體將鐵管拉下，調整一下位置，透過自己半透明的身體，瞄準好後引導鐵管的尖端，狠狠捅進那顆清晰腫脹的胃，立刻鬆開手，發出細微到連自己都聽不見的哀號。

這樣…不管灌幾公升都不會吐出來了吧…

賴子傻傻地笑了笑，暈了過去。

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在房間床上坐著醒來時，賴子只覺好似大病初癒，一切都很虛幻，當初順手牽羊的側背包還靜靜躺在旁邊，但他知道，在999吃到死經歷的一切都是真的…

雖然身軀已不再透明，身上卻紮實地多了上百斤的肥肉，腹部還多一個流膿發臭的深鑿傷口…他強忍劇痛撐起癡肥身軀緩緩走去客廳，沒看到媽媽，連屍體都沒有，電視的頻道仍停在999，只有噪音和雜訊，桌子上，除了一枚一元硬幣之外，還有個長滿螞蟻和黴斑、略為塌陷的六吋小蛋糕，上面插著一根蠟燭。

賴子愣了愣，看向牆上日曆，日期停留的那天，正是自己生日的前一天。

賴子坐上沙發，拿起一旁打火機點燃蠟燭，先閉上眼睛合掌許願，吹熄了，再用叉子切取螞蟻亂竄的蛋糕，一口一口吃下，這是母親為他準備的生日蛋糕，儘管已飽脹到超越人體極限，他還是想吃完。

吃著吃著，賴子發現蛋糕盒子底下，有個紅包袋，他反射動作拿起，將裡面的鈔票抽出，就在那瞬間，咕咕鐘傳來了鳥叫聲，原本只有雜訊畫面的螢幕，又突然變成999吃到死的餐廳外觀。

「啊幹。」

賴子嚇得閉上眼睛，腸胃猛烈翻攪，再度睜眼時，發現還在自家客廳，電視裡那對女門僮依然溫柔看著他，他連忙關掉電視，心有餘悸地看向自己顫抖不已的手，發現紅包裡只包了六百，還有一封信，他打開來看。

「賴子：

　　　對不起，最近生意不好，今年只能包這樣給你，以後媽媽不會再逼你去復健去游泳了，等到你準備好，我陪你一起重新出發，好不好？愛你。　　　　媽媽」

賴子將信緊握，再度流下眼淚，並且使出全身僅存的力氣，不斷地點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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