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更定矣

差不多對於白天的紛亂擾攘感到有點厭倦了。有時候我會想，對於現代人而言，夜晚的意義是什麼？

夾在兩片艷彩中的一抹空白嗎？似乎是。白天總要過得充實精彩，最好忙到倒上床闔眼的前一刻。這麼說起來，夜晚是個休整的功能。艷彩太濃密固然看起來精彩紛呈，但也會使人喘不過氣，尤其是，我們必須爭相塗抹更多顏色好與人比較時。

白天和夜晚真的這麼截然二分嗎？又或者，所謂的「工作」、「念書」和「休息」、「娛樂」真的這麼壁壘分明嗎？甚至是人生中的每個階段，也好像隨著人類歷史的進程，漸漸變得如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人能精準地捕捉到白天轉變成黑夜的那一瞬間嗎？

記得某一天下午去騎車，從頭到尾處在戶外，往前看的視野裡當然也包含著天色，然而當我猛然覺得：「啊，天黑了。」其實太陽都不知道下山多久了。

大自然的動靜其實是非常緩慢而持續的。即使有四季的推移，但也不會是今天還是秋天，明天立即就天降大雪、殘葉盡落。

不禁想到一個問題：大自然追求效率嗎？

緩慢而持續，自然而然的就看得到結果，那效率是為了什麼呢？更快的獲得結果？那這麼快要做什麼呢？

我們追求學習的快慢、成長的快慢、成熟的快慢，趕著度過白天、趕著深夜休息、在趕下一個白天。或許填塞許多事物也可說是充實吧，但那是真實的充實嗎？

快慢其實是比較而來的，現在居然也有了一套標準來衡量你是「超前進度的神童」還是「落後學習的弱勢者」。但若沒有這套標準存在，每個人都還是、也只是照著自己的生命歷程在走，走過一個個白天、一幕幕黑夜、春夏秋冬。每一刻都是生命的進程，然而人類創造了進度壓力這種東西，逼得我們再快一些，快得無暇思考每分每秒的深度，只為了那表面上的充實與，領先。

黑夜降臨時不會有個儀式宣稱它的到來，但它實實在在的到來了，安靜的，不為做給誰看。它的來臨不是某一剎那的大肆張揚，而是好多個瞬間緩緩堆積的，也許是細膩的漸層，我想。

我們太為了「進入」所謂的「下一階段」而失去太多我們現在擁有的每一刻了，然而進入下一階段並不能代表什麼。若沒有一個長遠存在、穩定的中樞支撐我們，不過又只是面臨再一次的空洞。

如果讓我選擇，我不會想在白天用盡全力塗抹一筆又一筆的艷彩，然後到夜晚因力竭只能空白，形成看似規律實際上十分詭異的畫作。我會更想要一長幅、像是卷軸的水墨畫，濃墨、淡墨，點、撇、染，連留白都有意義，都有源自我的心所想要並賦予的意義。綿長而悠遠，並且具有深度。

我想這才是最初始、也是自然的本質。本該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