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出版社裡的工作並不輕鬆,她還記得最先入職的頭一年,自己就被編列進某本名流八卦雜誌地攝影小組,即使顯然和入職時填寫的志願不符,但誰都知道那些本來就流於形式。僅僅是作為一名助理攝影師,蓮欣負責的工作量很大也很雜,舉凡器材檢修、現場佈置、影像後製和觀摩學習都是,還有菜鳥不成文的服務項目:關於預定午餐、收拾垃圾、端茶遞水那一類的。
不過辛勤的成果也的確體現在薪資上,她在離公司幾個街區外的公寓租了個房間,那有扇面朝街道的窗。
事實上,她看上也不是房間本身而是這面窗。大概在過午之後,會開始有陽光紛至沓來,不請自來地填充了屋裡的空隙。又或者,猖狂地佔據本屬於黑影的位置—她在假日午後閒適蜷縮的空間越發悶熱、濕黏。
生活好似被忙碌充實地填滿,優渥的薪酬、攝影組長的誇讚,又半年後總算調到了主題採訪部門(算得上第一次小幅度升職),也或許再要不了多久就能獲得另一次升遷。
但假日午後強烈的空虛遠比暑氣來得噬人。
她想起夏日裡的檸檬汽水,在炎日裡的想望,然後感覺到二氧化碳氣泡和沁涼糖水間的壓迫與密不可分。
「我真羨慕你有這麼好的機會,有份這麼體面的工作以後都不用愁了。」同屆大學同學十個中大概有六、七個曾和她這麼說過。
關係更親密些的則是溫柔地說道:「我就知道妳能獲得妳想要的,妳總是知道自己要什麼,我最引以為傲的朋友。」
的確,這是她在多數人眼裡的印象,或該說,所有人都認定了她是個目的性強烈的女孩,確立目標再清楚執行,一如她的攝影作品,只除了她自己知道其實不完全如是。她知道自己和多數人沒有不同,就是在生命裂口處擇優,將其當成指示,再大步地向前走。就好比大學入學考結束後,分數到哪就選擇什麼未來職涯,或是哪方面才能特別突出備受讚譽就將之視作天職的那些人,她只是不在循規處做抉擇,但本質上沒有不同。
既想要擁有獨特性,又放不下眾人眼中的世俗,終究活成了這副模樣。
夏季中旬,配合氣候變遷觀察二十周年的重點採訪,蓮欣拋開自己的不願,和對嚴重曬黑的顧慮,接下對即將出海的那艘研究船實地訪問的責任。他們會有整整三週的時間在海上,為此,她也必須先進行更多的事前準備。
她約了雅綾下個周六在先進行一次出海前的拍攝,順便了解之後水下攝影的狀況,即使她並不是文案撰稿人,但是唯一會跟隨出行的採訪人員。
在大約只有兩三坪的資料室裡,雅綾向她展示了研究船Mirage的歷年資料,或許是身為船艦上最資淺的資料科學家,她對蓮欣毫無保留,幾乎是把手邊擁有的所有影像資料都提供出來,並且熱忱仔細地講解每個細節。
「海上的生活聽起來真不容易。難道你們不擔心危險嗎?」蓮欣面對親切開朗的雅綾,有意無意地透露出自己的擔憂,她實在對大海太陌生了。
「剛開始的確是會,但久了妳會愛上它的。就像我在習慣後,反而會在剛上岸那幾天裡覺得很不對勁。」輕鬆地做了個聳肩的姿勢,雅綾的笑容就和大海一樣寬闊,反倒是和蓮欣的拘束形成強烈的對比。
「叩、叩」禮貌的兩聲輕敲後,一個男人探頭進來,問起方蓮欣小姐的下落。
雅綾急忙起身向一旁的蓮欣介紹道:「蓮欣,這是賢睿,我們船上最有前途的海洋科學家,也是本次出航計畫的副負責人。」「我昨天和他說了妳今天要來採訪,他就提議要帶妳認識船上各處設備和這次的成員。只是我剛剛和妳聊得太起勁,忘了說一聲。」
三人相視而笑後,賢睿禮貌地邀請蓮欣一同參訪各個船艙。他們先簡單的看了船員和科學家住艙,接著是幾間實驗室,逐層遞減來到主甲板上。賢睿興奮地介紹起船上的探測設備,用於震測的、鑽取岩心、紀錄海洋沉積物的,還有水下無人載具的佈放和回收系統,最後到左右兩側的船舷檢查救生艇。
「只是以防萬一,我希望我們不會用到。」賢睿開玩笑地說道。
蓮欣一路詳實地拍攝,但一時間真的很難與賢睿對頻,卻不自覺地一直被眼前這個男人的笑容吸引。
「在海洋上生存的人都笑得這麼耀眼的嗎?」蓮欣想起雅綾在資料室裡的笑容不禁在心裏泛起疑問。
船上的船員一共有12人,另外是18個海洋科學家,再加上她自己。
他送她回到船停靠的口岸,給即將出航的Mirage留下歷史性的一刻,心裡暗暗期待起這趟短途。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