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1/04/07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別讓文字沉默(3)】蘇筱雯:跟著阿伯一二三,防疫好簡單——李榮春上個世紀的超前部署

    (藏品/文學台灣雜誌社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藏品/文學台灣雜誌社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我們為什麼挑選這個藏品】
      臺灣自古即有阿勃勒,但近幾年才有阿伯熱,包括「懂柯學」的、「愛賣菜」的,還有很「誠實」的,各具特色。然而熱度有時盡,正夯炸子雞總有跌落神壇的危險,最怕失溫後飄散陣陣油耗味。有的則從沒站上過神壇,包裝老、賣相差,偶一嚼之,竟別有一番滋味在裡頭。
      李榮春就是這樣的人物,你可能沒聽過,沒關係,這很正常,因為他跟任何人都保持著一定的社交距離,可說是臺灣文學史的邊緣人。
      很好的觀察位置是當年同樣邊緣的鍾肇政。鍾肇政是少數與李榮春維持長久的友誼,且留下通信記錄的朋友。
      這存在感很低的阿伯,不料今日觀之,哎呀不正是吾人防疫的典範嗎?!這印證了一句至理名言——先知總是孤獨的。

    (藏品/文學台灣雜誌社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日本放棄臺澎領土主權,臺灣人產生「我是誰?我在哪裡?」的不安與疑問,更具體的衝擊則來自語言的轉換。1946年4月2日國民政府設立「臺灣省國語推行委員會」,有計畫的推行「國語」,幾個月後便下令學校禁用日語、廢除日文版的報紙和雜誌。作家若無法寫出通順的白話文,從此無發展的可能。鍾肇政便說自己「花了十五年的時間才完全擺脫日語。20歲到 30 歲之間,本來是建構思想體系的最重要的時期,可是我把這段時間用來學習ㄅㄆㄇㄈ」。
      但是適應不良是你家的事,文壇可沒閒著,尤其蔣介石1949年敗逃臺灣,大量軍民南渡,主管機關、文藝團體、報章雜誌變成外(ㄉㄤˇ)省(ㄍㄨㄛˊ)文人的天下。天可憐見,臺灣文學命不該絕,1957年4月,鍾肇政用著尚不嫻熟的白話文嘗試發表作品還沒幾年,覺得獨自摸索寫作實在太寂寞,想到要創辦刊物聯絡臺籍寫作同好,互相鼓勵、切磋。李榮春在這份小小刊物《文友通訊》第一次露臉,是在自介表格上,他的職業是「擦腳踏車」。其實李榮春還特地回信表示自己沒時間填表,研判是人太好的鍾肇政就所知資訊幫他填的。而後一年四個月的《文友通訊》中,李榮春也經常嘮叨著自己「有事在忙」。
    (藏品/楊濤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我健身,我驕傲
      一個以擦腳踏車為業的阿伯究竟有什麼可忙?
      雖然從事體力活,但鍾肇政曾多次形容李榮春是文友中最富有「作家氣質」的,甚至以李榮春為主角寫就中篇小說《大巖鎮》。透過這篇小說,我們能藉由虛構出的主角「嚴鐵城」,來捕捉李榮春當年的形象。小說敘述者半夜撞見嚴鐵城「夜游」,最初只當是野生猴子,後來以為見鬼了,甚至一度確信自己目睹投水自殺事件。後來方知其固定半夜三、四點起床寫作,天色微亮則開始運動,白天才從事所謂「正常」的工作。沒錯,這就是李榮春在故鄉宜蘭頭城的生活寫照。
    (藏品/鍾肇政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從李榮春手稿〈狂人來了〉更可以追蹤他的日常,日出時分著汗衫、內褲在沙灘跑步,接著揮拳踢腿,「在空曠的海灘上使出渾身解數,像要擊退那洶湧無涯太平洋的怒濤;又像要拔掉或推倒那嵯峨莊嚴沉默的山峰,這時他完全像一個荒野中獨一無二勇猛無敵的奇人。」這段文字完全體現出李榮春「我健身,我驕傲」的前衛態度。不只如此,他短暫任職《公論報》時還曾露宿淡水河邊,睡醒直接晨跑一小時兼曬棉被,跑完了步,露水沾浸的棉被也就乾了。
      無論身處鄉村或都市,榮春阿伯都選擇空曠處運動,增強免疫力之餘避免群聚。唯一的副作用就是白目屁孩的滋擾——「那兒有群孩子總是衝著他好奇而興奮地吶喊著:『狂人來了,狂人來了!』」。
    (藏品/文學台灣雜誌社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李榮春與__的距離
      李榮春健身終歸是為了寫作,那麼到底搞出名堂沒有?
      我們再把時間往前推一點,1938年,時值中日戰爭,24歲的李榮春加入「臺灣農業義勇團」,到日本佔領的上海、南京開闢軍用農場,墾種蔬菜供應日軍。一年後解隊回臺,他又逕自從東京赴中國,試圖參加地下抗日組織,無奈臺灣人身分不被信任,因而投效無門。李榮春就這樣浪跡上海、南京、紹興等地,直到1946年帶著兩箱書籍、文稿返回故鄉。
      此後他立志記下戰場見聞,完成長達六十萬字的小說《祖國與同胞》。1953年,獲得中華文藝獎金委員會撥給獎金一萬六千元。然而李榮春沒有正式獲獎,也無從獲得獎項承諾的出版機會,只得用獎金自費出版。結果就如《文友通訊》所載:「《祖國與同胞》去年出版第一部……以五折照算每冊虧本一元,有一部份送朋友,仍剩四百多冊,全書四部無法繼續出版。」
      無怪乎李榮春給鍾肇政的信中寫道「我的一生為了寫作什麼都廢了」,擦腳踏車的差事,其實是為了抵債而從事的勞動。這廢還在於,李榮春的母親雖然早早逼他和童養媳成親,但他為寫作始終逃避婚姻,一度到山上開墾以「避免親密接觸」,妻子莫可奈何最後掛冠離去。
      1960年代後的李榮春,基本上自我隔離在宜蘭頭城,與文壇持續維持社交距離。這一生與文友會面次數,十根手指頭就可以數得出來。李榮春生前,作品只獲得少數發表機會,《祖國與同胞》自印本則是唯一的出版著作。直到1994年過世後,姪兒李鏡明在其衣櫃發現三百萬字遺稿,這才有了對李榮春其人其作的出版、刊載、研究、書寫,也似乎把他從隔離狀態中給釋放出來。
      李榮春是這麼形容寫作的:「只有這樣他或許才能使死了的生命,說不定還有重新活回來的一天」。上個世紀的超前部署,李榮春這哏實在埋得太深。

    ★作家小傳
    李榮春(1914~1994),男,宜蘭頭城人。頭圍公學校畢業,曾入私塾學習漢文並自修英文。1938年以「臺灣農業義勇團」名義受總督府徵召至上海、南京,除役後二度赴中國,1946年返臺。其後蟄居頭城終日寫作,1953年以長篇小說《祖國與同胞》獲中華文藝獎金委員會獎勵金。1957年加入鍾肇政發起的《文友通訊》,為其少數與文壇互動的紀錄。李榮春的創作以長篇小說為主,內容特色在於自傳性色彩強烈、執著於心靈探索,生前僅出版《祖國與同胞》一作,《海角歸人》、《洋樓芳夢》、《八十大壽》等皆為死後出版。
    鍾肇政(1925~2020),男,桃園龍潭人,筆名九龍、鍾正等。彰化青年師範學校畢業,臺灣大學中文系肄業,長期任教於龍潭國小。1957年發起《文友通訊》,為戰後第一代臺灣作家互相傳閱、討論作品的油印刊物。畢生推廣臺灣文學、客家文化不遺餘力,曾出任《臺灣文藝》社長兼主編、臺灣客家公共事務協會理事長、臺灣筆會會長等職。創作文類及於小說、散文、傳記等,為開啟臺灣「大河小說」創作的第一人。代表作包括《魯冰花》、《八角塔下》等。
    ★延伸閱讀
    ★觀測員簡介
    蘇筱雯,成功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畢,臺中臺南人(比例混亂中),現居臺北。

    視覺設計/瞿繼維 攝影/鄭宏斌 上稿/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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