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10|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體制樂園

前言:
這幾天又重拾要建立自己寫作平台的想法,然後看到本篇文,是上一次正計畫創建方格子的時候,寫的第一篇文章,或說是第零篇?居然三年前我就計畫這件事情了,居然三年後我還是沒完成。
為何當初沒有發布呢?我完全記得當初在哪間連鎖咖啡廳的哪個位子,鍵盤答答答答的敲下這篇文章,但重讀一次才「發現」:原來那時候的我發生這樣的事阿!像是在讀一位他人的文章,那時可能覺得寫的不好吧,但現在想著,不論好不好就發出去吧!幫三年前的自己留一個紀錄。
正文:
2020/8/12
我自認小時候是教育體制的模範生,這並不是指我成績頂尖,而是指我乖巧、聽話、安靜、服從,而且沒人教會我這些,我就學會了。後來當我意識到這件事時,我對自己好失望,體制把我磨成一個「平凡」的人,但這和青春期時那股對抗世界的本能有所衝突。於是17、8歲,我仍繼續在體制內渾渾噩噩的過日子,然後靠夢想安撫我的本能,我和我的本能說,再忍一下,我們就可以逃離體制的牢籠了。
填大學志願時,我在心中告訴自己,以後做什麼都好,絕對不要當老師。老師是一個很可悲的工作。看著學生一群群成長、離家,又成長、離家;年復一年,自己卻還在原地,好可悲。但我後來才知道,世界上可悲的工作其實一大堆,只有尚未踏出學校牢籠的高中生,才會以為牢籠裡的人可憐,事實上走出這個牢籠,也只不過是走入另一個稍大的牢籠而已。
那時的我一定沒想到,不久後我又走回當初一心想逃離的牢籠裡。
走回體制時其實百般掙扎,而且我擅自認定這樣的心情大概沒人能理解。學校有點年紀的老師不會討厭體制;年紀相近的新老師則大多懷有滿腔教育熱忱,他們可能正相信自己的熱忱不會被什麼打敗(即使是體制);剩下的老師明確的知道自己只是求一個穩定的工作。我覺得自己在這裡格格不入,我討厭保守、充滿教條、權力嚴重傾斜的教育體制,更討厭從來沒人在體制內點出這些壓迫空間的好幾隻大象。此時如果我的內心劇場有觀眾的話,他可能會說:「那你幹嘛做?」
某天,我和某位同事聊到他近年工作的心路歷程。他原先對學校教育不以為然,畢業後從未考慮當老師,在嘗試幾份工作後,兜了一圈,最後仍當了代理教師,「本來對世界有什麼崇高的理想,年紀長了後發現還是要餵飽肚子。」我驚訝於自己與他竟有過相同的掙扎,體制外的掙扎、體制內的掙扎、年輕人的掙扎、帳單房租父母期望社會期待的掙扎,人生該為何樣的掙扎。最後我們都變成沒那麼討厭體制的人,當我們成為執教鞭拿薪水的老師後。
我是不是很像被收編的社會運動明星?走上教室講台時有種自己正站上記者會錯覺,場外有一群熱血社運青年大聲唾棄,相機閃光燈不停閃爍催促著答案,「你加入執政黨是不是違背當初走上街頭的初衷?你是不是背叛當初一起衝撞體制的夥伴?」明明自己根本不是什麼明星,明明那股反動的精力從來都沒有被使用過,就被兌換成罪惡感了。自己從一個平凡的高中生,變成一個平凡的代理老師,變成被現實收編的渺小人類,變成輸給自己的大人。
「老師今天要上什麼?」回過神來,記者會現場沒有記者和閃光燈,也沒有人在抗議,只有自己和台下一群等待我說話的學生。突然發現我從來就沒有責任要對抗什麼。講台上的我,正向學生做答的,不是反對和服從的選擇題,而是一道「此時我將做什麼?」的申論題。
上面那段和同事的談話,發生於我們都跳脫那樣的掙扎之後。「我要做什麼?」剩下的日子裡,在不令人喜歡的體制中,我都在嘗試回答這個問題,我想他也是。然後有時會撿到孩子不經意掉落的一點快樂和眼淚。
「進來體制後才能從中真正改變社會。」那天同事說出這樣的結論。如果牢籠有陽光、有草地、有遊樂園、有能夠滋養所有想像與好奇的事物,還有可以安全哭泣的小角落,那可能就沒那麼像牢籠,可能,我們只能努力想像然後去實現,實現「改變將發生在學校裡」,即使這裡是以往給予我們缺憾和傷害的地方,但這裡也是餵養所有台灣小孩的地方。我準備好轉頭回答觀眾剛剛的問題:是的,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儘管揉合了一些對現實的妥協,但這仍是「選擇」。我選擇走回體制,正因為是體制,正因為是在這裡,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然後我不再理會那些觀眾,轉頭面向我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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