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

…所以說，文青不過就是這麼一回事吧？把一些無法清楚描述的論述寫在紙上（切記，一定要是紙上，還有手寫）、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斷句（切記，一定要是毫無邏輯，還有標點符號）、多用常人沒見過的字詞（切記，一定要是少見，還有不知道讀音的）…甚至結合某些群體或議題（切記，一定要讓人知道是指涉哪些對象，還有關鍵用字）；至於外在表現嗎？古著是必要吧（工裝或襯衫）？沒有的話，起碼要是素色…管你大地色系還是黑白灰，帽子也是有講究的，畫家帽、小偷帽、貝雷帽、老帽、漁夫帽、水兵帽…你會分辨嗎？基本上外型相似的我是分不出來，不過我知道這些是安全牌，也知道跟圈子的風準沒錯，如果還是擔心，買台相機吧！推薦底片啦，數位不太行，太先進了，而且跟文青的風格不符，再說，一堆拍網拍的都拿數位，格調都降低了…對了，如果有近視，眼鏡也是要慎選阿，黑色粗框、金屬圓框，鏡面越大越好，有時候這種反差、「不合時宜」（和大眾），就是文青最美的寫照啊！－〈文青教戰守策〉

巷弄內的老屋，英倫沙龍風格咖啡廳的一隅，抿石子牆壁，磨石子地板，昏暗的鵝黃光灑落其中，木製外框的大理石桌子上放了一台蘋果、擺了一台F.camera Contax S2、擱著一本白色詩集，菱格紋的皮質座椅和剛送來的單品，空間中的一切配置，都跟＿＿＿完美搭配著。頭上那頂藍灰色的英倫格紋小偷帽、橘黃色工裝背心、米色帆布袋、墨綠色直筒工裝褲、上折的褲管露出白色長襪、黑色Converse One Star Suede OX，＿＿＿相信，這身外觀不僅說明了＿＿＿屬於文青，周遭的配件也屬於文青，在鍵盤上敲打的雙手、譜出的文句字詞，更屬於文青。＿＿＿從帆布袋中拿出筆記，看著上頭記錄著「何謂文青」的手寫文字，以及旁邊隨筆寫下的 詩。

文 青

世界上最不

缺 文青

隨 處 皆是

在

螻蟻

稊稗

瓦甓

屎溺

甚至 愛

情

都被

寫／血

爛了 死了

文青 文輕 文親

…在愛情裡變…變…變，

吻 親

致 我的文

你 輕

-茶室 叮叮

＿＿＿看著筆記本上的文字，露出自豪的微笑，除了這首詩，尤甚喜愛「茶室叮叮」這個自己取的暱稱。茶室，聽起來多清幽，一邊飲茶，一邊賞詩，啜飲一口，文青；叮叮，鈴聲叮叮，聽起來多脫俗，一邊聆聽，一邊觀景，清風一縷，文青。

＿＿＿知道，他其實都知道，從〈文青教戰守策〉裡的各種細項、周遭環境的選擇、穿搭色調、配件裝飾到筆記本裡的各式詩句乃至電腦裡的隨筆散文…因為知道，所以符合。也因為知道，所以不屑。

望向帆布袋裡另外兩本書，《維榮之妻》跟《斜陽》。在《人間失格》被翻拍成電影的現在，自二十世紀中後，再度颳起一陣旋風，不僅當時的人瘋，現在的人，更瘋。是太宰治的粉絲嗎？我想不是，畢竟還沒看電影前知道的，不過一句「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沒看過書的，在看完電影後彷彿自身精神層次比原本高了一些；看過書的，在看完電影後發現，電影演的跟小說寫的不太一樣。總歸一句，都是假的。那為甚麼會造成旋風？因為名氣，演員的名氣、書籍的名氣、作者的名氣，即便從頭到尾，只知道一句，一句「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的名氣，然後，因為文青。

滿腹的不屑，＿＿＿越想越覺得抑鬱，這世上盡是充滿了虛偽，明明就不是這樣的身分，硬是要裝成這樣的階級。端起桌上的單品端詳，若這杯暗沉是虛偽的代名，希望在喝完後，世上能有更多純粹。啜飲一口，嘴裡酸澀的虛偽在舌尖躲藏，滑動，店員說這叫「圓潤和諧」。想想也是，若不是這世上提供如此支持偽裝，哪來那麼多虛偽，最天真的小朋友說出的難喝，在大人的世界裡卻是所謂的圓潤和諧，「所謂世人，不就是你嗎？」所謂文青，不就是虛偽嗎？

直治說的對，「我，是貴族」、「我們真的有罪嗎？身為貴族，就是我們的原罪嗎？」…身為文青，難道也有文青的原罪？「他人的眼光就是自己的地獄」，真的很弔詭，我想葉藏也這麼想吧？不然又何來「對我來說，人的生活是很難理解的」，果然，「只有活得愚昧、活得無恥的人，才能完全沉溺在幸福之中」，文青也是，明明自己知道自己才是真的，卻同樣被這些偽裝者的氣勢給震懾，為了不輸給他們，我才刻意模仿，甚至仔細記錄那些偽裝者的言行舉止，而有了〈文青教戰守策〉。

我故作早熟，人們傳言我很早熟。我假裝懶惰，人們傳言我很懶惰。我假裝不會寫小說，人們傳言我不會寫。我偽裝騙子，人們傳言我是騙子。我假裝有錢，人們傳言我是有錢人。我故作冷漠，人們傳言我冷漠無情。然而，當我真的很痛苦，不禁呻吟時，人們傳言我加裝痛苦。好像總有誤解。

因為如此，我偽裝，我也偽裝，偽裝人們認為的我，葉藏偽裝、美知子偽裝、直治偽裝、幸代偽裝、笠井偽裝、〈阿三〉裡的妻子偽裝、〈櫻桃〉裡的丈夫偽裝…反倒是那些愚昧者、無恥者仍然沉溺在幸福之中，看著這些明明是真實的，卻硬要偽裝成道化者，方能使面具之下的真實之花綻放。

並非所有文青都和＿＿＿一樣，＿＿＿也知道，但真正的文青，是偽裝不來的，好笑的是，「真正的」更像是一個醜陋的怪物，雖然想普普通通的展現，社會卻一直將之當作一個怪物，所以才要偽裝，所以才有偽裝，所以社會才如此支持偽裝。

翻過筆記本的另一頁，上面記載了文青的分類，當然，也是＿＿＿分析的成果，近幾年的文青意義，已非單純的文藝或文學青年，更含括了菁英型跟憤青型的文青。以往的文藝或文學尚可用「藝」跟「文學」後天堆砌偽裝，盡可能的接近真實文青的身分和階級，菁英型就屬裏頭最為低階的偽裝，甚至稱不上偽裝，不如用「催眠」更恰當，不過是在各個選擇上做出非主流的決定然後自視甚高罷了，說到底不就是求個關注、求個認同、求個虛榮，最後再催眠自己其實跟這些愚昧者、無恥者不同身分，硬是高了個階級，但這天生的下流味是注定的；憤青型也好不到哪裡，不過是接受了一點社會學思想就自以為是地認為啟蒙了，甚麼都脫離不了政治經濟社會、世界上的悲劇大多來自於這社會的制度或不公的結構、到處都是權力關係、哪裏都有意識形態，能動性、資本主義、馬派思想、壓迫、剝削…整天掛在嘴上，但又多少是真的瞭解，又多少是真的行為？

我只想和無意被稱為文青的人交流。然而，那種真文青不肯在我面前露面。所以，我繼續偽裝，等待面具底下的真實之花綻放，我才能脫掉這身道化者的臭皮囊。

所以說，想和真實者交流過分嗎？＿＿＿可不想和這些愚昧者、無恥者同流合汙，只知道「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的天生小丑，卻不懂《人間失格》之於山崎富榮、不懂《斜陽》之於太田靜子、不懂《維榮之妻》之於津島美知子……不懂《小丑之花》之於大庭葉藏，＿＿＿可不屑與之為伍。抽離掉＿＿＿這類的真文青，剩下的，不過是一群相互輕蔑卻又彼此來往，並一起自我作賤的虛偽者。也對，「只有活得愚昧、活得無恥的人，才能完全沉溺在幸福之中」。

舉個例子來說，就像Martin Scorsese批評英雄電影不能稱為電影，更像主題樂園的產物一樣。Francis Coppola更說他至少沒說他們despicable。會這麼說並非否定英雄電影的努力，但這並非全部！如同James Cameron說的，男人們除了摧毀城市之外還有其他故事可說。現在，我也要發表聲明，文青（即便你是偽裝的）們除了表面之外還有其他內裏可說，甚至是「必須」說。＿＿＿的〈文青教戰守策〉之所以有效，正在於這社會早已被創造成另一種假象，以至於大眾認為這（文青）正是這個樣子。而非可笑的照本宣科，一遍又一遍地偽裝如出一轍是很簡單，但也僅只於此對吧？

＿＿＿再次端起一旁的單品，這次沒有將它放置嘴邊，而是注視著裏頭的漆黑。＿＿＿將電腦和手機收好後，從袋裡把《維榮之妻》和《斜陽》拿出，和原先桌上的詩集一併放置，起身，最後一次舉起一旁的單品，由上而下，將整杯的虛偽傾瀉，讓三本白書皮染成咖啡，沾染虛偽；轉身，在一片由驚呼交織構成的背景下拉開木門，灑脫離去。

我，果然沒辦法繼續忍受偽裝，並非自以為是的異類，而是，我們本來就不同。最後一次聲稱，我，是文青，是 真 文 青 。＿＿＿倒掉了虛偽的單品、離開了虛偽的店面、脫掉了虛偽的面具、拋棄了虛偽的皮曩，再見了，虛偽的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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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存，上傳。

「好了，寫完收工。」巷弄內的老屋，英倫沙龍風格咖啡廳的一隅，抿石子牆壁，磨石子地板，昏暗的鵝黃光灑落其中，木製外框的大理石桌子上放了一台蘋果、擺了一台F.camera Contax S2、擱著一本白色詩集，菱格紋的皮質座椅上的作家拿起冒著熱煙的單品說道。

作家頭上戴著一頂咖啡色的英倫格紋小偷帽、寬鬆的橘色七分袖、黑色帆布袋、墨綠色九分西裝褲、上折的褲管露出白色長襪上的黃藍線條、搭配藍灰色的懶人鞋。一身外觀無不透漏著作家滿身的文藝氣息。

「各位各位～新的文章上傳搂～還請不吝賜教哈哈哈」作家點開手機群組的聊天視窗，打字，上傳，等待。

…

「按讚搶頭香！」、「文章好有趣哦！拍手拍好拍滿！」、「已經訂閱搂～」、「成為你的小粉絲了～」…一則則的留言跳出，訊息的通知聲不斷地響起，作家也開啟部落格，比較著不同時期的文章點閱量，比較著其他人寫的文章。對於這次的新文章，作家可是滿懷信心。他甚至敢對歌德發誓，他想寫甚麼文章都可以巧妙的信手捻來。通篇結構恰如其分，具有適度的滑稽，或是烙印讀者眼底的悲哀，或是肅然…

可悲的是，竟然有些擅於在群組社交的人，明明寫的不怎麼樣，卻可以依靠虛偽的面具偽裝自己，說來也是另一種信手捻來。看來並非加入創作團體，裏頭的人即全都具一定水準。說真的，有些文章拿出來，一時間還真分不清楚是學生作文還是心得分享；詩更不用說了，寫的煞有其事，抑或，段落亂斷句、標點符號亂用，可能連作者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想表達什麼，又或，自認被壓迫而刻意的胡亂抒發，實際上可能連茱迪絲．巴特勒、羅莎．盧森堡…是誰，說了甚麼都不清楚。

「謝謝大家！ＯＯ的文章我也很喜歡，ＸＸ的詩也寫得很美，下次有機會可以交流交流阿～」心裡各式各樣的小劇場浮現，作家的手卻編出另一套說辭…

不過是一群相互輕蔑卻又彼此來往，並一起自我作賤的虛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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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作者，一張書桌，一盞檯燈，一堆書，作者是太宰治，有《小丑之花》、《維榮之妻》、《斜陽》、《人間失格》…一堆網頁分頁，分別查詢了太宰治、馬丁．史柯西斯、法蘭西斯．柯波拉、詹姆斯．卡麥隆、茱迪絲．巴特勒、羅莎．盧森堡…

呼～總算寫完了，一堆引用、一堆資料，要當文青…不對，要當作家，需要懂的東西還真多啊！好在文章就是這樣，裏頭寫了些有名的人，倒不需要真的懂或真的讀過這些著作、理論，只要文章裡一有這些名言佳句、英雄偉人，整個格調就是不一樣。

…對了，忘記把前面＿＿＿的名字補上去…不然，就叫魏彣菁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