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0/11/25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電影|Netflix《我想結束這一切》只有人類,知道自己難逃一死

Netflix九月新片《我想結束這一切》由《王牌冤家》編劇 Charlie Kaufman 編導製作,改編自加拿大作家 Iain Reid 的同名小說,這本小說以心理驚悚、懸疑詭譎為名(或者是說,以此為宣傳),同步地為電影帶來「燒腦」一詞的評論。
由片名直覺來看,便對電影中的黑暗氛圍略窺一二,再加上眾多編輯對此片下的「燒腦」結論,讓人本就不帶著看得懂的期待點開。 (是說這樣的預設立場不禁讓我想到《我想結束這一切》女子在過程中的口白談論到王爾德的名言:「大多數人都不是自己。他們的想法是別人的意見,他們的生活是模仿,情感只是引述。」”Most people are other people. Their thoughts are someone elses opinions, their lives a mimicry, their passions a quotation.“
那麼,我寫下的心得並不真正是我寫的,我感受到的情緒也並非真正出自我內心。我們的思想無不受到生長背景、社會價值、大眾媒體所影響,當我們以為自己的選擇完全出自自我意識,其實也不過是無意識中經過複製的內化過程。人類在當今的社會,就連覓食、求偶等動物基本需求都無法完全避免被任何因素左右。網美打卡點、排隊名店、甚至是那些用神秘色彩包裝的口耳相傳⋯⋯,人們連五項需求中最基本的「吃」,都迫不及待向他人報備,宣揚「選擇」的同時炫耀自己的「品味」。事實上,我們已經沒有任何事情是完完全全出自於自我,所謂的品味不過是集眾人之味。資訊的發達讓世界看似更自由,但或許人類只是建立了一個更大的牢籠,牢籠中的我們無一倖免、沒人得以逃脫。
看一部影劇之前即使費心地避開「雷」,也沒有人能夠真正不帶任何期待進戲院。
《我想結束一切》片名的「這」特地用了斜體,暗示性地告訴我們主角想結束的某個東西才是這部片的重點。然而,第一句台詞「我想結束這一切」,電影用女子的自白做為開端,畫面搭配著陳舊花紋的壁紙與窗簾彷彿破題般地拉開序幕,在尚未有任何角色出現前,觀眾只聽見女子的聲音,與她的轉述:
Jake曾經說過:「有時候想法比行動更接近真相和現實。你什麼也可以說,什麼也可以做,但你的想法不能造假。」 (“Sometimes thought is closer to the truth, to reality, than action. You can say anything, you can do anything, but you can’t fake a thought.”)
這句轉述為觀眾提供了另一個暗示——相對於研究角色行動,專注於角色的想法將會帶來更多線索,也為接下來充滿大量對白與談論的整部電影奠下基調。
不過,女子很快地便向我們介紹了與Jake之間的情侶關係,沈悶的序幕也立即轉以溫柔的配樂,在繽紛大雪中駛來的轎車迎接剛剛那名說話的女子。如同所有平凡的戀人,兩人開朗地歡呼「下雪了!」親吻對方,溫暖的招呼為序幕的沈悶帶來一些平衡。但如果為電影畫一張晴朗指數表,以開頭戀人的碰面為初始值,那將會得到一路遞減的曲線。
飾演女子的Jessie Buckley
「我想結束這一切」在車上女子心中仍不斷出現這句自白,不難讓人理解指的是與男友的戀人關係,也為接下來的公路之旅帶來緊張的氛圍。在漫長的旅途中,窗外的景色逐漸轉為嚴酷的暴風雪,搭配偏僻鄉野一再出現的廢棄穀倉,逼近飢寒交迫的冰冷與孤獨貫穿了全片,也增添了懸疑詭譎的色彩。
過程中女子不斷提到必須趕在今夜返家,彷彿這是一場逼不得已的「見男友父母」行程。但從Jake的言談中,又看見男友對自己的家庭充滿了自卑。抵達Jake老家,孤立於暴風雪之中的獨棟老建築、與生氣蓬勃徹底背道而馳的牧場、死亡的動物屍體、以及遲遲不出現的Jake雙親,整個「家」充滿著不免讓人擔心女子安危的光怪陸離。Jake與父母之間扭曲微妙的互動、幾乎沒人動口的飯局與奇妙的食物、不斷打給女子的奇妙電話,此時來到餐桌上,四人之間詭異的氣氛早已讓人發現這不是單純的愛情電影,指的也並非戀人關係。
想必許多觀眾早已察覺這是一部關於生命的故事,在許多令人匪夷所思的細節中,我們逐漸發現這部電影的主角並非唸著口白的女子,而是男友Jake。
女子(一再改變的名字Lucy、Lucia、Louisa、Ames)、奇妙電話 (來電顯示為女子名)的聲音、穿插出現的學校校工,這些角色最終都指向了Jake,他們都是Jake(或Jake的幻想),一旦以這脈絡下去闡述,一切便不難理解了。
指的是生命,指的是自殺。
我是彈珠檯,心理狀態是彈來彈去的,Jake需要把我視為一個看見他的人。他需要別人看到他,他需要別人以認同的態度看待他,這彷彿是我在這件事的目的,在人生的目的——認同Jake,讓他繼續前行。
女子的存在是Jake的幻想,是具有目的性的想像。所有的發生都是Jake大腦中的描繪,於是一切無須遵循常理,更無法按照邏輯。既然女子是功能性的存在,那麼讓她目睹的一切畫面:母親的耳鳴與父親的失智,貼著便條紙的「Jake兒時的房間」,地下室積滿灰塵的兒時物品、臨摹思覺思調症畫家的畫作與塞滿清潔工衣服的洗衣機,都在在暗示著Jake灰暗的心理狀態與壓抑的分裂情感。Jake創造出一名角色觀看他自卑厭惡卻無法逃脫的人生。
時序的線性也不再重要了,父母一下變老一下年輕的外貌,只不過是Jake的回憶與幻想,然而似乎沒有一個所謂美好的時期,每一個年歲的父母皆帶著極其病態扭曲的狀態說明著Jake始終認為他的成長背景等同於羞恥與悲慘。轟立於暴風雪中間違和的冰淇淋店 Tulsey Town 有著耳熟能詳的童趣廣告歌曲,停下車來尋求甜食的他們企求撫慰,然而裡頭美女店員的嘲笑卻再度將Jake拉回痛苦的童年,並殘酷地提醒他一切都是謊言、一切早已沒了希望,只有人類才會幻想事情會變好。
如果你湊得夠近,一切都是一樣的。 Everything is the same when you look close enough. 你、我、念頭,我們都是同一回事。 You, me, ideas. We’re all one thing.
Tulsey Town冰淇淋店裡兩名金髮美女,象徵著大眾眼光
兩個鮮豔紅色紙杯裝、size大的不合理的冰淇淋在寒冬中顯得格外突兀,明明渴求血糖上升帶來溫暖,卻又甜膩得讓人食不下嚥。於是唯一的拯救也不配擁有,Jake一再被將拉進無望的深淵。又窄又長的深淵終點是偌大的兒時校舍,在學校裡,Jake的「分身」——女子與校工終於見面了,此處開始的畫面充滿舞台劇調性,上演的《奧克拉荷馬!》音樂劇暗示了Jake的結局——得不到心愛女人的 Jud 在最終的打鬥中身亡。
電影的最後用頒獎典禮呈現了Jake幻想的老年場景,但一切刻意假扮的妝髮讓人知道那是對生命絕望前最後的想像,連受獎致詞都是引述,再次呼應了思想從來都不屬於個人。但若生命裡的一切發生都僅是重複利用的便利貼,所謂「比行動更貼近現實與真相」的想法,又到底為何呢?
「不必害怕,來吧!和我一起,盡情狂吃。在你大啖一口之時,我會讓你重現笑顏,Tulsey Town 日夜歡迎你。」
溫暖的廣告歌詞也許寄託了Jake一生的冀望,但此刻他除了死亡別無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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