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_7~9

7

一早就被孩子們準備出門上課的聲音吵醒，他揉了揉惺忪睡眼，望向鬧鐘，七點出頭。等他爬出棉被時，兩個孩子已經出門。

他步出臥房，看到太太坐在廚房中島旁的高腳椅，雙手握著馬克杯，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好像在思考些什麼。

應該是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太太轉頭看向他，並擠出一個笑容問他「餓了嗎？我弄早餐一起吃。要不要喝咖啡？還是喝茶？」。而他也用一個生硬的笑容回應太太，說「好啊，咖啡好了，謝謝」。

兩個人面對面吃著早餐，即使有些尷尬，但他覺得一直低著頭也不是辦法。於是他開口說「對了，我的手機…，謝謝你」。

「不用客氣」太太說。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一個人照顧兩個小孩…，實在很難想像那有多麼辛苦。還有…我記得住院的時候，你好像有來看我…」他越說越小聲。

「真的是蠻累的。不過就算是以前，你還沒發生那些事的時候，你也是埋首工作，我其實一直都一個人顧兩個小孩。聽起來好像是在抱怨喔…」說完後太太就笑了。而他也尷尬的笑了。

「我以前有這麼過分喔？」他問。

「說太多就像是不斷抱怨的怨婦，但如果要說就會停不下來。這樣你懂嗎？」太太調皮地笑著。

「懂！但如果你要抱怨，我也會接受啦」他假裝一臉無奈。

兩人的氛圍有點不同，他覺得比較放鬆一點。

「你昨晚跟我說Will今天會來找你，這樣真好。看到你們和好真的讓我放心不少…」太太笑說。

「和好？我跟Will有交惡過嗎？」他十分驚訝。

太太點點頭說「你上次出院之後，又回去找他談，但後來就不跟他聯絡了。我有問過你，你只是說『就沒什麼話好說』。但我知道那段時間你工作很不順，你們有在討論一些事情。而我其實也有問過你要不要換間醫院？或是乾脆離開醫院，開間診所？我爸願意資助你，但是你堅持不要，我也就沒辦法…。我後來一想到這件事，就非常後悔那時候沒有更努力說服你…」。太太的眼裡彷彿有什麼閃爍著。

「嗯，不過正傑說到保險箱或許我有跟Will討論過怎麼處理…，而我跟Will不聯絡…？好像蠻矛盾的？」他不解的說。

「的確，Will在你住院的時候，他也有幫忙，而且他也去找過你幾次。他好像沒有對你不高興，所以我想那時候的不愉快好像是你單方面的…。我有問過Will你們怎麼了，但他都說那不重要，他沒放在心上」太太聳聳肩。

聽到這裡，他心裡越來越多謎團。自己怎麼會跟Will鬧不愉快？總覺得不太像是自己會做的事。先不說Will每次都讓他有不少省思，而就算聽到再怎麼不喜歡的事情，他也不太會生氣。或許不是不生氣，而是他的情緒向來控制得很好，不會對外展現。更何況，對象是Will…。「算了，別想了，下午問Will就對了」他心裡這麼決定。

吃完藥，他又走回書房。他總覺得書房裡可以再找到多些資訊，畢竟那是他在家待最久的地方。他從左側抽屜拿出了筆電，「幸好是指紋辨識！」，他由衷感謝科技的日新月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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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移動滑鼠，點兩下打開檔案。他盯著每個檔案名稱，搜尋著任何可能的資訊。每個檔案都是他花時間心力製作的。

如果說「時間花在哪裡，成就即在哪裡」。那麼這一包一包的資料夾，裡面一格一格的檔案都是他的人生成就。這些成就不外乎是他的演講紀錄、報告內容、廠商給他的藥物資訊上他又註記使用心得…，工作、工作、全是工作。他看著這些「人生成就」，突然一陣悲戚襲上心頭。他花了好多時間在這上面，但當他有困難的時候，這些全都幫不上忙。他闔上筆電，想要終止一切懊悔。

腦袋昏昏沉沉的，或許是藥物發揮作用，提醒著他該休息一下。稍微瞇一下眼睛，等待著Will的到來。

「阿豐」。

他睜開惺忪睡眼，Will站在他的面前。「Will！」他幾乎是喊的。

「是啊，好久不見。我好像吵到你休息了？」Will微微笑著。

「沒關係」，接著他問「Will，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情嗎？我為什麼會忘記我的太太、小孩？我們兩個到底怎麼了？還有，你知道我的保險箱密碼嗎？對不起…我真的很想知道！」在Will面前，他激動到自己都嚇了一跳。

「那個…你不先請我坐下嗎？」Will用提問讓他知道自己該冷靜一下。

「抱歉，請坐」他稍微理一理自己的情緒。

「嗯，我很願意回答你所有的提問。只不過…難道你不會好奇為什麼你的失憶這麼侷限？」Will似乎用某種方式在幫他聚焦。

「我不知道，我的問題已經夠多了…我只是想要知道而已…」他有點懊惱，也有點急！

「我知道你現在心很亂，很急。但你現在已經『知道』了那些被你忘記的『記憶』，而這些『理智上的知道』顯然沒有真正幫上你的忙。你懂的！情緒有沒有連結上才是一切的關鍵！而你的記憶出現了水平的斷裂，或許意味著你的情感、情緒還沒有辦法接受那些『被你遺忘的記憶』。」Will很努力地想讓他緩下腳步，給自己多點空間。

「可是我不想停在這裡，那我該怎麼辦？」他無助的像個孩子，多麼希望Will可以趕快滿足他的期待。但他也知道Will應該是在保護他，儘管他不知道Will替他擋住的是什麼。

「不過，我想我可以回答你那個『我們怎麼了？』的問題。基本上，你那時在對我生氣，因為我們觸及到你難以承受的情感。那是關於你之前在面對的人生困境，以及你的童年痛苦回憶。我不確定你現在是否還記得…我們那時有談到童年時期的一些記憶，一些原本被你解離掉的記憶？」Will顯得有點小心翼翼。

「我的童年…就孤單、專心唸書，爸爸很兇，媽媽離家。唉…」他眼神黯淡，歪著頭、垮著肩膀像洩了氣的皮球一般。他並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不是就是Will想聽到的，但他真的很想要找回所有的自己。

「好，你的保險箱我知道怎麼開，裡面其實有你自己做的一些紀錄。那些…應該可以幫忙你得到想要的資訊，但或許我們能用更好的方式一起去回顧那些過往。我們得小心地慢慢來…我建議這些事在我的工作室進行，或許每天撥一點時間…，你還記得我的工作室在哪裡嗎？」Will說。

「好吧，我相信你是為了我著想才這麼建議…。我們今天開始嗎？」他問。

「恐怕沒辦法，我等等還有工作。明天，下午3點，我有個空檔，我們就在我的工作室碰面吧。還有，我得先把你保險箱裡的一些東西帶走，那是很重要的資料，我需要確保你可以在安全的狀態下回顧那些內容。」Will一邊說著，一邊按下保險箱的密碼，略過一些物品，只拿出厚厚的一本皮革筆記本和一支錄音筆，將之放進公事包裡。

「這些我會妥善保管，明天見。」Will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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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等待的時間特別漫長，不做點什麼好像心上被螞蟻攀附著，一隻一隻，很不舒服。他拿起車鑰匙，打算開車到處晃晃。熟練地開到先前工作的醫院，他刻意把車停在院外，心裡不太確定自己是否適合出現在這裡。會不會遇到病人？會不會遇到同事？如果遇到主管，那他又該怎麼應對？這些問題都太擾人，他只是單純地想要回到那讓他覺得熟悉的場所，沒想到卻這麼困難！

儘管坐在車裡，他仍把鴨舌帽沿壓得很低，深怕遇到熟人問起一些他難以回答的問題。突然有個熟悉的臉孔從駕駛座旁走過，他驚呼「方醫師！」，立刻開門叫住對方。方醫師的高跟鞋聲停下，轉身望向他，身體微微地顫抖一下，似乎對於他的突然出現感到錯愕。

他知道方醫師是可以信任的人，儘管是個偏高冷的女子，但他認識她很久了。不，其實不只認識，他一直很欣賞方醫師，一直。只不過當年他停下腳步，因為他沒有足夠的自信可以擁有她的青睞。

「能夠見到你真好」他有點羞赧的說。

「張醫師！你怎麼會在這？你比較好了嗎？」方醫師水靈的眼睛瞪大地盯著他。

「也不知道算不算好…老實說這問題我很難回答。」他既保留又坦白地說著。儘管知道方醫師是可以相信的人，但他真的不清楚她知道多少，所以有點難以啟齒。而且認識這麼多年了，他們倆的關係卻一直還停留在以某某醫師互稱，這近不起來的關係，讓他不知道方醫師願意花多少時間了解他目前的處境。

「我本來要回家的，還是我們一起喝個咖啡？」方醫師輕鬆地問。

「好啊…這樣會不會耽誤妳的時間？」他微笑的問著。

「我都問了，你就不用擔心了吧。」方醫師說。

「上車吧，坐我的車去，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比較安靜的咖啡廳」他這才停下心中的忐忑。

喝著咖啡，他與方醫師聊了他的失憶、別人告訴他的一些經過，以及他準備要跟Will進行的治療。方醫師仔細地聆聽，也與他分享著科裡發生的一些荒唐事蹟。

一轉眼就過了兩個小時，他意猶未盡的看著方醫師。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多年是怎麼度過的，面對這麼欣賞的女人，自己竟然可以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或許是因為現在忘記了自己的太太跟家庭，所以感覺才那麼強烈吧」他安慰似的這麼告訴自己。

「你有準備好回來工作了嗎？還是想要再休息一陣子？」他被方醫師突如其來的問題驚醒。

他連忙從自己的思緒裡爬出來，然後說「如果站在一個專業醫師的角度，有一個病人以前這麼埋首工作，忽略自己的家庭，我是會勸他再休息一陣子，投入家庭和治療的。但如果是我自己，那我會想要趕緊投入工作，因為不在工作狀態的我真的不知所措」。他坦承到連自己都感覺到困窘。

「或許你是因為面對生活和自己的時候都覺得不知所措，所以才那麼投入工作。這樣怎麼會幫自己下一個”再快點投入工作”的處方籤呢？」方醫師邊說邊瞇著眼聳著肩。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