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_4~6

4

走出臥房，他下意識地走向一道木門前，推開厚重的木頭門，那女人見狀開口說「那是你的書房，你以前很多時間都待在裡面」。他微微點頭，環視整個房間，兩面書牆上放了好些書籍，他不自覺的用手輕撫著書背，指尖順著這些起伏，視線溜過那一列一列的書名，各種類的書籍，文學類、醫學類、歷史類...。醫學類的書籍佔大宗，尤其是精神相關的書籍...中英文皆有，「腦神經科學」、「認知心理學」、「精神藥物學」...。

原木書桌上也散亂的放著好幾份精神醫學的外國期刊。但特別的是，角落堆放著好幾落書籍，像是被遺棄一般。「這些書原本應該是住在書架上目前空缺的那一大塊吧？」他心裡這麼猜想。數量挺多，在地板上佔了一大片。他定睛一瞧，多數是與精神分析有關的書籍。他心想「為什麼精神分析的書會被從書架上撤下來？」。

或許是看他站在那邊許久，那女人開口說道「你是在想當初你為什麼要把精神分析的書撤下來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你那時候很生氣的罵『根本是沒用的廢物！浪費時間！』。你當初是喝得蠻醉的，扯下了一大堆書，隔天酒醒後，你自己撿起一些不是精神分析的書，而剩下精神分析的書你倒是把它們堆到角落就不理了。我怕你生氣，所以也不敢幫你收...」。

他試著讓自己認真回想，卻像是明明不會通靈卻要努力看到前世一樣徒勞無功，只好作罷。那女人又說「對了，你還有一個保險箱在書桌的右手邊，你好像放了不少重要的東西，但那只有你開得了」。他在書桌前的椅子坐了下來，看著保險箱，卻完全想不起密碼。「來吃點東西吧，保險箱之後再想辦法。對了，你要不要跟林醫師碰個面？他知道你回來了，一定也會很開心」那女人說。接著又補上「而且，兩個小孩也沒有心理準備你今天會回來，我想我先跟他們談一下比較好」。

那女人轉頭看了一下書牆角落的相框，他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看到相框裡那女人緊靠著他，還有一個小女孩在他懷裡笑容燦爛，一個小男孩則被那女人緊緊牽著，男孩活潑地做著鬼臉。

他突然一陣鼻酸，儘管什麼也沒想起來。或許這就是情緒的感染，他感染了那女人的哀傷。

然後，那女人擠出了一個笑容說「你不用擔心，他們應該只需要一點時間就可以了。我們慢慢來，不趕時間」。他輕輕點頭，卻半帶懷疑。

「那就麻煩妳了，我也想跟林醫師談談」他知道林醫師是誰，但他沒有馬上叫出全名，假裝沒那麼清楚似乎會讓那女人好過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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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阿豐！」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走到桌旁這樣叫他。「林正傑」他向那個男人打了招呼。「沒想到你忘記了太太，卻記得我。難道你的最愛其實是我？」那男子瞇著眼俏皮地笑。他翻了個白眼，他們都笑了。

「說真的，阿豐，能夠在外面看到你真的很好。不過我聽說你記不得家裡的事情，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了，唉…」只見正傑皺著眉頭。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有…我為什麼會昏迷？」他想追回那些流失掉的記憶片段。「這是很長的一段故事…我該從何說起呢？那段時間大家都在傳你想要自殺…，雖然你壓力真的很大，但是因為我們一直有在聊，所以我很清楚你不會自殺。唉…不過你知道人性就是這樣，很嗜血，尤其你又是他們的眼中釘…他們很希望你不在那個位子上…」正傑說說停停的，但每一個停頓，他都知道是朋友在為他感嘆。

「聽你說話真的很令人頭痛，用那麼多代名詞，要不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否則我一定不會找你談。我之前為什麼會找你聊心事啊…」他還是忍不住抱怨。

「唉唷，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們之前一直都是這樣講話，用一種『你知道我知道的方式在傳達』，我忘記你忘記了啦」正傑一臉尷尬地道歉著。「好啦，簡單來說，換了主管，你的貢獻變成缺陷，主管跟同事覺得病人都擠你的門診，害他們門可羅雀，你的存在讓他們顯得很沒有價值，他們巴不得你不在…」正傑換了個方式述說著。「還有，在各種會議上，主管總是用奚落的方式笑你看病像撈金，創造那麼多的營收，害他們都沒有生意了。儘管那些酸言酸語你消化的了，但是他們用很多小動作逼你限縮門診，還要你讓出住院病床。你之前老是在氣病人需要住院，卻沒有病床。他們手上即使有空床，卻不願意釋放給有需要的病人。他們就是為了避免失去利益，而病床變成他們的財產…。這些鳥事持續了一年多，你就悶了一年多」。

他聽著聽著覺得胸悶，問到「那我到底為什麼昏迷？」。正傑搖搖頭說「你喔…應該是失眠太久，太累了想好好睡一覺，但是吃了安眠藥卻沒睡著，迷迷糊糊地又起來吞安眠藥，結果…噎著了。你太太那時候說：當時只有你在家，打掃阿姨依約定時間要去打掃，卻沒人應門。她跟你太太聯絡，覺得不對勁，最後才發現你倒在家裡」。正傑後來又補上「不過這些我也是聽你太太說的，真實情況應該也沒有人知道。後來在你桌上有找到安眠藥的藥殼，以及他們當天有幫你做藥檢。依據這些資訊拼湊出當天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你好歹是精神科醫師，如果要自殺，誰會選擇用那些藥自殺」正傑吐了吐舌頭，以表達他對自殺一說的不屑。

「唉，聽起來之前的我過得很不開心，而現在的我則是充滿疑惑。我不知道要怎麼找回這些記憶，或許那個保險箱能幫上忙，但偏偏我忘記密碼了…」他滿臉無奈地說。

「保險箱？喔…你會不會跟Will談過？你之前好像常常跟Will碰面」正傑直直地望向他，彷彿在確定他是否記得Will。

「Will…，看來我也該找他碰面一下。我真的想知道裡面到底有什麼。」他說。

「那是一定要的。不過有件事你得先去面對…，回去看看你的兩個小孩，他們應該很想你」正傑一邊說一邊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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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正傑載他到家門口，還不忘提醒地說「先放鬆，別急，我們都會幫忙你。你之前花太多時間在你的工作上，現在多花點時間陪陪家人，你的太太、你的小孩」。他點點頭，但沒說出口的是他的不知所措。畢竟「對他們失去感覺」這件事說出來，也沒有人能夠幫得上忙。

他的太太來應門，一句「你回來啦」講得很日常，彷彿他只是今天跟正傑出去聚聚，並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即便對「這個太太」沒有太多印象跟情感，但不得不說「這個太太」有種能力可以很快的讓他感到安心，發自內心「回到家」的感覺。

「爸爸回來囉，小朋友」太太溫柔地呼喊著兩個小孩。只見男孩、女孩分別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慢慢地走到媽媽的身後，站定，然後順著媽媽的提醒對他叫了聲「爸爸」。而他除了對他們報以微笑，其他什麼也沒說。

正當他不知所措的時候，他的太太即刻救援，對著他們三個人說「我有準備甜點，一起去洗手來吃吧」。男孩女孩綻放笑顏，紛紛跑去洗手。他鬆了一口氣。

一家四口坐在餐桌前吃著甜點，對他來說儘管有點陌生，但並不排斥。太太跟孩子聊天的時候，他一邊聽著他們閒聊學校的事情，一邊看著兩個孩子。女孩皮膚較黑，看起來挺活潑，很喜歡跟媽媽分享學校的事，有時候也會對著他笑。男孩年紀比較小，不知道是不是緊張，有點安靜，常常偷瞄他。不過當女孩打小報告的時候，男孩也會不甘心的回嘴，並搶著跟媽媽解釋。

「他們的感情看起來蠻好，不知道以前我這個爸爸在家裡給他們什麼印象？」他這麼想著，但知道現在不適合提出這個疑問。

「爸爸有吃藥嗎？」女孩突然問媽媽。「你真乖，還好你有提醒媽媽。嗯，今天的藥還沒有吃」太太這麼回應著女孩。隨即起身去拿藥，回頭也幫他倒了一杯水。

兩個小孩看著他吃完藥，才安心地回到各自的房間。太太望著他欲言又止，停頓了幾秒才說「你今天想要睡在哪裡？臥房還是書房？」。「都可以，你覺得我睡哪比較好？」他還沒想到這個問題，也不知道原來可以有選擇。不過今天的思考量已經太多，他不打算想這個問題，就讓太太去決定吧。

太太沒回應什麼，但是她的嘴角微微向上。

「不過我想再去書房一趟」他說完便起身走向書房。關上房門，他終於可以完全的放鬆下來。雖然沒有任何人給他壓力，但要在一個陌生的家裡，扮演一個熟悉的家人角色還真是蠻費力的，儘管他沒特別說什麼也沒做什麼。

他在書房的沙發坐下，突然有個震動聲音從書桌傳來，原來是他的手機收到了訊息。「她真的做了很多」他發自內心的感謝太太。滑開手機，映入眼簾的是Will傳來的訊息寫到「聽說你出院了，我們碰個面吧！明天下午我有空，我去找你好嗎？」。

他快速回覆Will的訊息，毫不遲疑，答案當然是「好」。

Will，這個長他幾歲的學長，大學時他跟Will並不認識，但他耳聞Will的豐功偉業，是個聰明的不得了的人物。但若是要跟Will的敢言率性相比，聰明這個形容絕對不是Will最亮眼的特色。

而他大概是1年多前又再接受Will的精神分析。他很難想像在Will的協助下，怎麼還會發生那些事？「明天一定要好好問問他」他這麼思忖著。

太太輕敲門，喚他該去休息了。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這個夜晚睡在陌生的太太身旁竟也如此好眠。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