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11|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日本生活・北海道 札幌市・第二年

Story072

Mei很早以前就發現自己不是一個可以在同一個地方久待的人,只要有空便會抓住機會去不同環境看看,大學時也曾經為了去背包旅行休學半年,而他與日本的緣分則是起於哥哥的介紹。最初Mei的哥哥透過「世界有機農場機會組織(World-Wide Opportunities on Oganic Farm)」的介紹前往北海道農場打工換宿,隨後和農場主人成為朋友,並且受邀到由農場主人所營運的露營區幫忙。這次的打工換宿經驗讓Mei的哥哥難以忘懷,以至於回到台灣以後不斷推薦她要來這個農場體驗看看,因此Mei在繼哥哥之後第二年也來到了北國之境打工換宿。
打工換宿的時間約有三個月,大部分的時間Mei會幫忙農場的作物收成等等農活,不過重頭戲還是露營區的開放時期。每年夏天農場主人所經營的露營區都會開放三個星期左右,會有許多希望小朋友能夠跟大自然多親近的家長把他們送到露營區,來到這裡的小朋友可以自由的在營區探索,不論是想要抓蟲還是爬樹,甚至是到森林裡探險都可以,目的是給予比較沒有機會接觸自然環境的現代孩童可以重新建立起對自然的熟悉感。
Mei需要在露營區開放前後整理環境,尤其是北海道屬於極端環境,許多設施都需要在開放前進行維護以及整理,結束時也得鋪上保護措施以面對嚴峻的冬季。當露營區開放後,她的工作則是要注意客人在與大自然親近時的人身安全,避免重大事故的發生,同時也為不習慣生火、劈柴、野炊等露營活動的客人提供一些協助。
每天晚上大人們會聚在一起一邊喝酒一邊聊天,中間生個營火來烤各自帶來的土產點心,是我最喜歡的時間。
與哥哥一樣,這一年在北海道的打工換宿同樣讓Mei記憶猶深,甚至大學期間的每個暑假都再次回到北海道。從大學畢業後,Mei原本只是有些猶豫要不要待在台灣,在這段時間卻遭逢祖父的離世,在祖父走完最後一段路後,過程中一直陪伴在旁的Mei內心產生一股「總之想要離開台灣」的強烈心情。在這種近乎只是為了逃離傷心地的心情下,Mei倉促的尋找所有國外的的機會,在得到一間來台徵才的日本電信公司所提供的職位後她便二話不說的來到日本展開新生活。
Mei工作的店位在愛知縣的名古屋市,和她過往所熟悉的北海道相當不一樣,不過最困擾她的不是居住環境,而是第一次體驗的日本職場文化。雖然「勞工在某些程度上會需要負責勞動契約沒有明白記載的工作內容」這一點在全世界都可以看到,但普遍上來說日本公司的潛規則使得員工所需要面對的非正當工作內容比其他地區要多出許多。上班時需要比前輩更早到達職場打掃、為前輩處理工作上的雜事、在工作時間為上司倒茶水等等都讓她無法接受,而她也不是一個會把想法悶在心底的人,其結果就是才剛開始工作便與公司衝突不斷。
想法間的歧異使得Mei在職場顯得格格不如,在多次嘗試表達想法卻得不到正面回應後,她理解到公司雖然口稱要培養外國籍員工,但其實只不過是想用模具強硬的將所有人重鑄成方便使用的「日本員工」,自己在公司眼中只是個難搞的外國人,區區一人的抗爭也不過是螳臂擋車。來到日本短短兩個月後,Mei就離開了這間電信公司。
在日本的職場文化中,通常若有在短時間內轉職的經歷,便容易被貼上「潛在問題人物」的標籤,需要更加費力才有辦法找到下一份工作,但幸好Mei過去打工換宿時認識一位任職於人力仲介公司的朋友,為她介紹了一份工作,也讓她有機會回到熟悉的北海道。
Mei所進入的公司是一間台灣企業的子公司,過去幾年的收益都不怎麼好,因此新任的社長進行了一番大刀闊斧的改革,不只是部長層級來了一次大換血,同時也從自世界各地招募了像Mei這樣名校畢業的菁英。雖然這樣聽起來是一個充滿機會、能夠為員工提供努力目標與價值的工作環境,但實際上她所得到卻只有滿滿的挫折。
身為台灣人的Mei被分配到管理部、並兼任社長秘書的工作,當社長來視察時需要協助社長的工作與行程,也會身兼翻譯,當社長不在時則隸屬於公司的管理部門,需要整理各個部門的資料與成果之後向本公司匯報,而Mei很快便發現自己的位置相當吃力不討好。
管理部門的職責是確保各部門的優異表現,需要密切注意部門的成果是否達到標準,若是無法達到標準時就必須將問題呈報給本公司,因此形象上會有些像是緊盯其他人的表現並向上級打小報告的風紀股長。職責本身就有些顧人怨情況下,既是大學剛畢業的外國人又是新進員工的Mei感覺自己的工作更是寸步難行,尤其時其他部門的部長都是工作經驗至少三十年起跳的老屁股,縱使她試著盡責的與成果未達標的部門溝通也總是會感到對方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裡,變得像是可有可無的傳聲筒一樣。
原本Mei以為這是因為自己是資歷尚淺的外籍員工,工作一陣子之後發現其實還有遠比這更大的問題。原來當初社長上任時將一位優秀的部署提拔為管理部門的部長,但這位管理部長實際上卻沒有作為部長該有的領導能力,不知道該怎麼管理團隊,而且就連其他部門無法趕上納期時也毫無表示,使得公司上下都開始輕視管理部門的職權。
社長好幾次都在會議上直接對他說「你要不要乾脆辭職算了?」,管理部長卻只會不停道歉。在這樣窩囊的部長底下工作真的很難受。
不只是管理部門,新任社長的改革並沒有使得公司的營收獲得什麼改善,每個月仍然不停的在賠錢,一年半以後這位社長就又遭到陣前換將。感覺到公司中風雨欲來的氛圍,Mei就抓住公司再次改組的機會跳船逃生去了。當Mei離開公司時,人力仲介公司的朋友再次幫了她一把,不過,正打算拓展在北海道的外籍勞動市場的仲介公司這次直接錄取了她。
人力仲介的工作給予Mei一個全新的角度來看待日本的工作,像是大多數的來到日本的台灣人某種程度上都是為了滿足自己對日本的幻想,因此當吸引自己的幻想被現實給狠狠擊碎後能夠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回到台灣,可是許多因為祖國無法提供舒適生活環境或足夠工作機會而來到日本的人卻無法那麼瀟灑,因此整體上來說從這些國家來日本工作的人對於日本的職場幾乎沒有什麼抱怨,甚至還有些推崇,讓她重新認識到一個人的生長環境對於思考的影響有多麼巨大。不過,新鮮的角度不全然都是美好的,有時反而讓她感受到深深的為難。
當外國人從事仲介工作時其實會處於一個既不屬於勞方也不屬於資方的尷尬位置,尤其是自己本身曾經在日本的職場經歷過比較激烈的文化衝突,Mei對於求職者希望在舒適環境工作的要求非常感同身受,但她的同事們卻大多抱持著「不滿意這些條件的話就就回去自己國家」的態度,讓她感到相當矛盾。不只如此,想成為合格的仲介,就必須將求職者視為「商品」,當顧客方的日本企業普遍會對「商品」的日語能力有所要求時,無法滿足要求的求職者便是一種「難賣的商品」,此時想辦法擺脫「難賣的商品」以盡快將時間撥給「好賣的商品」對仲介、對公司來說才是最為合理的選擇,可是她卻打從心底無法接受這種想法。
縱使單槍匹馬難以與大環境對抗,但Mei仍然希望能為這些能力可能有所不及但對日本懷有憧憬的外國求職者做點什麼,最近她便嘗試提案讓仲介公司與當地的青年旅館合作,讓求職者們先到人手不足的青年旅館進行一段時間的培訓,既能夠讓求職者學習工作時使用的日語,也能預先體驗日本的職場文化,累積的工作經驗更可以提升被日本企業錄取的機會。最近因為疫情影響使得青年旅館沒有餘力負擔更多員工,這個計畫的進度與規模被大幅影響,但Mei仍然在繼續努力嘗試各種可以讓外國人求職者一圓日本夢的可能性。
我在過去兩個職場工作時,都會直接否定周圍的環境,但是現在為了能夠成為求職者與日本企業的媒介所以開始試著去理解產生這些制度的背景,所以現在比較能夠為求職者解釋一些讓人無法喜歡的文化是怎麼形成、又該如何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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