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冒險手冊

《冒險手冊》寫的是一趟為期半個月的西伯利亞鐵路旅行，從北京出發，途經蒙古國烏蘭巴托，穿過西伯利亞大草原，再一路西行，以俄羅斯莫斯科為終點站。

雖然方茜三人懵然被迎面而來的冒險邀約「殺」了一個措手不及，但諷刺的是，《冒險手冊》裡的內容，三人並不陌生。西伯利亞鐵路旅行是在那遙不可及的青春年代裡，她們承諾過、計劃過、希冀過的冒險。可惜，曾經肆無忌憚說出口的狂言、信誓旦旦堅持過的激情，流過了蜿蜒的歲月河川，沉進了汪洋大海，讓海水沖淡吧，讓巨浪捲走吧，讓魚兒吃掉吧。

十多年前，一個夏天的夜晚，四個女孩計劃著高中畢業的暑假要一起去一趟冒險之旅。去哪兒好呢？某人提議的西伯利亞鐵路旅行獲得大家的熱烈贊同。坐火車能細味沿途的風景，能結識火車上志同道合的新朋友，能體驗夜宿火車的感覺，能一次探索幾個地方和國家。沒出過遠門的少女們僅僅在腦海裡憑空想像，就夠興奮和刺激了。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十八歲高中畢業那個暑假開始，嚮往的冒險之旅似乎沒有接近她們，反而越走越遠，感覺永遠都追不上，只能藏在心底，偶爾化成美夢。

按下門鈴，開門的是一張陌生的臉孔。

李語、方茜和洪紫藍直接愣在門口。

「你們找誰啊？」一位四十歲左右、身材圓潤的中年女人從門後探出半個身子。女人眉頭緊繃，警惕的雙眼瞇起細縫，由上到下仔細打量她們。

李語回過神來，「請問，馬彥彤在嗎？」

「馬彥彤是誰？我們這兒沒有人姓馬的！你們找錯了！」

見女人不耐煩地想關上門，三人立刻伸手去擋。

「不好意思！或許是這兒上一手的租客。請問你認識嗎？」

「都說了不認識！何況我是向房東租房子，哪有見過上一手租客？」

「欸！慢著！」

「又怎麼啦？」這次女人怒瞪著三隻撐著門的手，兩手環抱胸前，氣勢逼人。

「方便給我們房東的電話號碼？或者，可以麻煩你幫忙聯繫一下房東嗎？」三人臉上露出世上最假的微笑，乞求道。

三人被趕走後，在附近找了一家快餐店，坐了下來商量對策。

「唉！死纏爛打了還是沒有丁點兒消息……」方茜捏著兩邊的太陽穴，按摩著。

「原來孖煙筒半年前已經搬走了……我們居然都不知道……她在電話裡沒有講嗎？有沒有透露搬去哪兒呢？」洪紫嵐一坐下來，連珠炮發地說道。

「沒有。」李語回想了一下一個月前的對話，但記不起甚麼蛛絲馬跡。

「搬了家也該跟好朋友說嘛，有甚麼需要可以找我們幫忙，我們又不會拒絕的，而且也要請我們到新家坐一坐，吃一頓喬遷飯吧！」洪紫嵐嘟噥道。

「你們會有時間嗎？」

李語一語道破。

人們說，中學畢業是考驗友情起點。李語和馬彥彤考進了同一所大學，李語唸的是新聞系，而馬彥彤選擇了金融學；方茜和洪紫嵐則分別考進了另外兩所大學，一個修社會學，一個主攻酒店管理。自此，大家以停不下來的步伐在各自的道路上前進，認識新的朋友，接觸新的圈子，在生活的漩渦裡掙扎。大家從在學校每天見面，漸漸變成一個月見一次、兩個月一次，再生疏到一年可能見不到一次。

「我們四個人上一次見面是甚麼時候？」方茜自生完小孩後，記性急轉直下。

「兩年前？你還把佳佳帶來了，那時候佳佳才剛上小學。」

「是的，吃泰國菜的那一次。」

李語說完，羞愧地垂下視線，心底暗罵著自己哪有資格說別人。方茜要照顧家庭、女兒，經營網上生意，應付難搞的婆媳關係，生活壓力已經很大了；洪紫嵐計劃與男朋友結婚、買房，特地轉行賣保險，工作忙得沒日沒夜；而自己呢？每天渾渾噩噩地上班、下班，放假卻懶在家裡，毫無建樹，也不願意出門見見朋友。

「竟然已經兩年了……長大以後，時間過得真快呀……」方茜苦笑，凝視著面前兩個已三十歲的女人，思緒驟然飄回十二歲的夏天，憶起陽光映耀下幾張天真可愛的笑臉，感覺一切恍如隔世。

「或許孖煙筒心想，我們長大後連見個面、吃頓飯都不容易了，更別說那趟旅行，這一輩子應該都不可能實現了，所以才會迫不得已請外人來強制我們參加吧！」李語自嘲道。

「這麼說，孖煙筒肯定很氣我們一直不把承諾放在心上，拖拖拉拉至今，而我們此刻卻在背後埋怨。」在店裡昏黃的燈光下，看不清洪紫嵐眼泛著淚光。

「那……我們不能不去？」方茜一臉遲疑。

「孖煙筒都給我們設置了甚麼『不可拒絕』的任務，行程、酒店、火車票甚麼的都安排好了，連我們出發前要準備甚麼都寫在《冒險手冊》上，而且怕我們不去，最後還補一句『要我們顧及十八年的友誼』，想問個明白卻怎麼都找不著人！不過，你們說，現在都2029年了，火車旅行還流行嗎？」

洪紫嵐與方茜很有默契地往李語投去疑惑的目光，想讓李語做決定。李語一直是四個女生裡面最有自信和聰明的人，以前若有甚麼猶豫不決、爭論不休的事情，譬如買衣服不知道選哪個顏色、怎樣回喜歡的男孩訊息、參加哪個課外活動、去哪兒燒烤野餐，她們都會交給李語決定，結果滿意的話並不會感謝對方，不滿的話卻一定又揍又罵。

可是這一次，李語踟躕不前。迷茫的瞳孔映著兩張不知所措的臉龐，失蹤不見的馬彥彤、莫名其妙且「不可拒絕」的旅行任務、擺脫不了的千萬個問號，在腦裡交錯亂竄。

李語不敢做決定，不知道該如何做決定。

當「去吧」、語氣毫不確定的兩個字從牙縫裡擠出，回憶中的自信並沒有出現於圓框眼鏡之後。坐立不安的沉默凝結了空氣，彷彿將時間帶到眺望不到的宇宙。

「現在想起來，我們都愛旅行，認識了將近二十年卻沒有一起去過……」

李語話音沒落，三人的手機同時「嗶」了一聲。

應用程式提醒冒險之旅倒數兩個星期，獲邀的參加者記得趕緊接受任務。

「這爛程式不會裝了竊聽器吧？」洪紫嵐緊張地嚷道。

「我只想問，我能不能不帶吉他？」李語目光渙散，喃喃自語道。

「吉他？帶吉他去哪兒？」

「冒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