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16|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如果這世界】生產線

我把箱子裡的東西拿出來放上輸送帶，深色編織的厚實材質一停一頓地把物品送到下一個工作位置，相同的東西要放在一起，這是我今天的工作。

每個箱子裡的東西都不一樣，螺絲、螺帽、墊片、對半開的塑膠殼有分正面和背面，我把箱子疊高，左邊三落是分別裝在麻布袋裡的金屬零件，右邊每個箱子都是塑膠殼的組合包，正面和背面的數量隨機，我得一個一個拿出來自己看著分類。

工作台邊緣鑲嵌著可以抽換的數字板，「14」是我的工作編號，早上進門對著號碼尋找自己的工作位置，每天會輪換，一個工作站有30個位置，一個工作小組有30個人，全部跑過一遍就是一個月，然後整個小組帶去下一個工作站。

重複卻又不重複，這是我每天的工作。

今天的「14」在輸送帶邊上的某個位置，昨天分類過的塑膠殼已經在其他位置進行過組裝，正面朝下的殼裡嵌滿零件，我蓋上背面的殼，在四個角落鎖上螺絲，深色編織的厚實材質一停一頓地把半成品送到下一個工作位置。

每個工作站有各自輪換位置的邏輯，有些是依著順序走一遍，有些是像這裡亂數跳號，小組裡沒有人知道自己在工作站的製造內容，無論知不知道，我們都要日復一日地工作。雖然如此，我還是會因為好奇而觀察，像昨天的箱子上就寫著「時鐘」，就字面來說似乎是某種計時裝置，不過我從來沒用過。

上午工作時間結束的提示鈴響起，輸送帶的運轉同步嘎然而之，牆邊傳來工作站大門打開的聲音，大家放下手邊的工作，魚貫地往餐廳前進。

餐廳門邊的大桌擺滿餐盒和餐具，每個人經過就隨手拿一盒，通常同個用餐時段的菜色都一樣，要是略有差異，就是食材在使用時有些零頭，不過外盒不會多做標示，想挑也無從挑起。我是不挑食而且會全部吃完的類型，打開餐盒是標準配備，有肉有菜有主食，我細嚼慢嚥地開始吃。

這裡的餐廳不大，容納人數大約是三個工作站的工作小組，外加一些駐地的工作人員，駐地的好處是不需要論調，像這裡三個工作站我們三個月輪完，就要收拾行李出發去其他地方。

吃飽後回到工作站，大門關上、輸送帶再次開始運轉，下午工作時間開始，深色編織的厚實材質一停一頓地把我鎖上螺絲的塑膠殼送到下一個工作位置。

下午工作時間結束，晚餐和午餐是一樣的流程，工作站一天只有兩餐，有工作才有飯吃，在沒有額外提供也無法取得其他食物的情況下，看著回收台裡沒吃完的餐盒，我有些敬佩堅持挑食的人，寧願餓肚子也要展現自己的個性，或者他們是真的食量比較小，這我就不得而知。

直到熄燈前都是自由活動時間，宿舍旁邊有運動場，澡堂的熱水爐在晚餐後開始燒熱水，一天又平安的過去。

每天醒來就去工作站報到的日子很難計算時間，收到移地通知才意識到原來已經在這裡待了三個月，三個工作站總計90個工作位置都輪過一遍，「原來要走了嗎？」大部分的組員都是同樣的茫然，若是有一兩個看透一切的聰明人大概也不會多說什麼，輪調機制的宗旨就是讓人搞不清楚狀況。

一人一個行李袋，裡面裝著盥洗衣物和幾乎沒有的個人物品，生活用品像是牙刷漱口杯那些到新宿舍會再拿到，我們輕裝上車準備出發，工作區之間的距離通常不遠，幾次移地經驗都在中午前抵達，放下行李就到工作站報到，無縫接軌地開始工作。

這次意外地在車上拿到餐盒，「被運送」是我們今天的工作，所以有飯吃，用餐期間車子是停下來的，因為司機也要吃飯，運送車就像是縮小版的工作站，鐵皮材質，燈火通明，空氣流通良好但沒有窗戶。

下午的車程和上午一樣安靜，和每天的工作時間一樣安靜，我坐在位置上發呆，可能有睡著也可能沒有，突然遇到什麼事都不用做的工作，我和大家一樣有些手足無措。沒想到晚餐也是在車上吃，登車通知的駐地工作人員沒有多解釋，只說吃完飯就可以去宿舍。

新宿舍是以工作小組為單位的獨棟設施，進門就是附設澡堂，原地解散前每個人拿到新的工作編號卡，我那張白紙黑字的「14」被換成紅底白字的「14」，沒有人明白顏色代表什麼，不就是一個號碼，怎麼這裡如此講究。

每個工作區的作息時間都相同，早睡早起，我們毫無時差地融入新環境，沿著路線指示前往工作站報到，路上經過很多宿舍，遠遠就能看見蓋成一整棟的集合式工作站，跟上個地方相比，這裡看起來是一個比較大的工作區。

走進門才發現是我想得太簡單，這一整棟就是一個工作站，沒有什麼分隔不分隔，室內空間巨大得一望無際，挑高的天花板懸掛著十面旗子，粉色、紅色、橘色、黃色、淺綠色、深綠色、淺藍色、深藍色、灰色、黑色，我們終於知道編號卡的顏色代表什麼，我的工作不再是三十分之一，而是三百分之一，到底什麼東西需要這麼龐大的製造流程和製作空間。

在紅色旗子下，我找到在輸送帶邊上某個位置的紅色「14」，深色編織的厚實材質一停一頓地把工作內容送到我面前，那是幾條電線和幾塊電路板，我將他們接在一起，輸送帶再一停一頓地把他們送到下一個工作位置。

「這麼精細的東西交給人做不會有問題嗎？」突然經過背後的對話吸引我的注意，依照工作守則我沒有回頭，應該是駐地的工作人員，我們工作小組在工作中不被允許對話，也不能離開位置。

「做出來就不需要他們了。」對話的兩個人腳步不停地往工作站深處走去，我每個字都聽得清楚，組合成句子卻完全不明白。

上午工作時間結束的提示鈴響起，輸送帶的運轉同步嘎然而之，牆邊傳來工作站大門打開的聲音，大家放下手邊的工作，魚貫地往餐廳前進，在龐大的空間裡，這些聲響聽起來被放大了不只十倍。

我也起身往門口走，經過分類工作台，堆在一旁的箱子上寫著「機械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