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極的慾望

你最終極的慾望是什麼？

你說你的腦中有很多個小房間，每個小房間內都關著很多不同的你，你必須努力克制地壓抑住他們，不讓他們在你稍不留神的瞬間奪門而出。你渴望自殘，你會想像自己被肢解，想像自己被千刀萬剮，狂熱地，凝注於那汩汩流出的鮮紅血液。

我說有時候站在路邊等紅綠燈，等著等著，忽然就會想望前走，想知道跨出了這一步我會怎樣地面目全非血肉糢糊。或者在等捷運時，列車即將進站那股襲來的冷風親吻臉頰時，幻想自己衝動地躍下月台，恍如電影場景般那樣被殘酷地踐踏碾碎。

你說你害怕這種混亂的不確定感，你發現自己當兵時喜歡上抱著男人睡覺的感覺，可你又不確定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所以更加混亂。他說你乾脆就將那些小房間裡的野獸放出來算了，紋身是自殘的極致表現，那種直接與痛面對面的對話方式，親見那赤紅不斷自體內慢慢滲出的存在感。至於性向問題，高興的話就花錢找妓女了解性愛的感覺，比較看看自己究竟愛男人還是女人，性與暴力是人的原始本能，試著一點點、一點點地放他們出來罷。

我問他呢，他也有試過嗎？他說他曾感到全宇宙彷彿只剩他一人般的巨大孤獨，巨大到他為了趕走這孤獨感，將點燃的煙捻熄在手臂上，竟有一種酥麻的痛苦與快感。可是現在他最渴望的是平靜，所以他無法像我跟你一樣讀意識流的東西。「就像王家衛的電影，我老是搞不懂他到底要說什麼，意識流的東西總是將簡單的幾個字搞成幾千幾萬字，不過一陣浪襲來這樣簡單的動作也能冒出一堆澎湃洶湧的情緒，事實上海浪消失後根本他媽的什麼都不復存在。」他點起一支菸，吐出的煙霧瀰漫在窒悶的空氣中。

他說他永遠受不了嘈雜的人聲，愈是熱鬧他愈想把自己藏起來。你說就是在這般人聲鼎沸的環境裡才好隱藏自己，因為沒有人會注意到你。所以他最大的想望是平靜，正如他堅持只聽嬉皮年代的音樂、讀嬉皮年代的書，並且只看外文翻譯的著作。而我跟你都喜歡普魯斯特村上春樹和駱以軍，那種該死的一長串讓人無法喘息的字句，簡直是讓人愛得無以復加。

你反駁，「海浪過後當然會留下東西，留在心裡面低迴不已。」我說有時就該做些瘋狂的事，瘋狂的想像，瘋狂的書寫。我曾做過一個夢，我夢見我是一個男人，看到女人就忍不住想將她們的衣服全剝光撕碎，然後夢裡我瘋狂地跟不同的女人在不同的地方做愛。你的慾望是「自殘」，他的慾望是「平靜」，我突地想起另一個他坦承自己的慾望是「佔有」。只要他愛上一個人，便希冀時時刻刻掌握住對方的一切動向，並且強烈地妒忌每個與她說話或共事的男人，深陷於嫉妒與信任的瘋狂角力中。

那麼，我最終極的慾望是什麼？似乎也有那麼些許自虐，精神上的出軌虛偽的面具愛慕虛榮的潛在傾向非理性的敗壞頹廢的浪蕩；很久很久，我明白我的慾望竟是那樣單純：我想好好愛一個人。想愛得欲仙欲死享受那被凌遲地苦痛折磨。我慾望著一份溫柔的渴求，慾望著深沉的給予。也許你和他覺得這是一種病態，但在某些夜裡，當黑暗降臨的時刻，我仍會不時地被寂寞啃咬，而我不再哭泣，我會繼續閉上眼，享受那種失溫的甜蜜殘酷。

可能我也喜歡被注目，喜歡被別人注意喜歡被注視，渴望成為別人眼中的風景，那會讓我有凌駕所有人之上的不可一世。尤其是男人貪婪的、赤條條掃射過來的滾燙目光，我就會更得意地挺起渾圓的胸脯去盛接。

我說這是說不完的故事，我只想奉獻自己的身體予我的愛人，將童年的幻夢催折徹底。我要盡情地跳舞，等待血漿四散濺灑成一枚漂亮的驚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