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fighter】Echoes of a Falling Star 10

第十章

　　『以 1:1 比例重新建構太空運輸船 S1 座艙的犯罪現場影像，範圍由 aa 至 ee。作業開始。建構作業進行中。』

　　Deimos 手中的平板電腦朝桌上的全方位投射器射出一道淺綠色光芒，球體表面混濁的乳白色在眨眼間變得清明，繁複的影像數據在其中旋轉、縈繞。既輕且淡的機械音女聲持續報告著工作細節，平板電腦的屏幕同時冒出一個進程表，標示各個三維圖層的具現化進度。

　　『影像建構完成。』

　　Deimos 勾選屬於遺體的圖層將之半透明化，他把平板電腦立於輕盈的摺疊式工作桌，把只有掌心大的球體放到一塊懸浮小飛碟上。小飛碟緩緩攀升至天花，全方位投射器運轉起來，將接收到的影像分毫不差地映射在座艙裡。Deimos 走近船首的區域仔細查看，藉由法證人員在蒐證及搬運屍體前後所拍攝的照片和影片，與現時清理得較為整齊的實境作比對。

　　這是一件考驗體力、耐性與專注力的苦差事。

　　Deimos 將會獨自花上好幾個星期，在空無一人的船艙裡尋找法證人員可能遺漏的蛛絲馬跡。他湊近前排的一張椅子，上面坐著一具歪倒向艙壁的屍體，那人眼睛緊閉著，胸腹部位滿是凝結的血塊。Deimos 的手穿過影像摸上椅背的彈孔，隔著乳膠手套他摸到邊緣的燒灼痕跡，幾乎嗅到熟悉的燒焦味道。

　　彈道學報告指出兇手混用了幾種射擊武器，全部都是地球的產品，不是款式古舊，就是早已停產。鑑識小組花了不少功夫才打印出相仿的槍具進行測試，但沒有真正的兇器作對比，從這堆彈孔所搾取出的線索幾乎毫無存在意義。

　　除了一點。

　　從遺留下來的破敗艙壁和座椅來判斷，不難看出攻擊者想要置受害者於死地的決心。可是，以擊斃二十名手無寸鐵的研究員作為目標的話，這裡的彈孔數目未免太多了。多得隱含著一股憎恨的煙硝味。

　　想起幾天前與上司的對話，Deimos 的手腳慢了下來。

　　禍不單行似地，在發現失蹤船隻的行蹤後，DMSI 接著從星際聯邦司令部收到 MC805 的入侵報告。Bering 隨即把他召進了辦公室，招呼也沒打，直截了當地問﹕「這兩件事，你怎麼看？」

　　Deimos 接過 Bering 遞到他面前的平板電腦，速讀過報告的內容，有點不安地複述輕易推論出的事實﹕「有人攔截太空運輸船殺害導航員和研究員，利用 MC805 的遷徙計劃混進了人造殖民星。」

　　Bering 那雙把玩著觸控筆的手向外一攤。「你覺得是甚麼人？」

　　「軍方或私人航天企業壟斷了所有太空航道、太空交通工具和殺傷力武器，即使普通市民合法持有槍械，也不可能發動這種規模的攻擊事件。攻擊者有可能來自軍方部門或私人航天企業，另外還有一個機率比較小的……」

　　「外星生物。具體來說，我覺得是 Colteron。」

　　「牠們早在十年前已經死光了。」

　　Bering 舉起觸控筆搖了搖。即使沒有證據支持，他還是固執地堅持己見。「我總有種老朋友帶著小禮物登門造訪的感覺。這種感覺揮之不去。」

　　「可是，部長。」Deimos 繃緊了上半身，罕有地反駁上司的論點。「這次的行動模式太迂迴曲折，跟以前直接大膽的作風不一樣。難以預測－－這並非牠們的特性。MC805 沒有牠們感興趣的東西。」

　　軍方並非全面了解 Colteron 這群憑空冒出來的外星物種，只知道牠們生性殘暴、文化低等、一度數量龐大，掌握一定程度的外太空航行技術，攻擊模式和行動路線容易揣測，有著蝗蟲的侵略屬性與蜂群的階級結構。由於人類無法與牠們有效地溝通，牠們的思考迴路亦沒有妥協或退讓的餘地，因此當年司令部下達的命令是「格殺勿論 [13]」，談判這種懷柔的外交手段完全不在考慮之列。

　　「我相信自己身為戰士的直覺，但也仰賴你的中立判斷。入侵事件太多疑點未釐清，司令部不想張揚，所以，我有新的任務指派給你。」Bering 俯身向前，嘴裡每吐出一個音節，筆尖就輕敲桌面一下。「找出牠們現身的原因。」

　　Deimos 知道上司說得沒錯，踏入這個遭血洗的空間以後，從前那種強敵環伺的感覺變得更強烈了。他又回到了 Starfighter 狹窄的座艙，與不咬弦的導航員搭檔試著在每一場戰事中存活下來。他搖搖頭，暫且拋開向上司立場靠攏的戰士直覺，移動到第二排座位繼續漫長的思考征途。

　　他需要找到能夠輕易說服所有人的實質證據。

　　「打擾了。」艙門前站著一名荷槍實彈的保安員，指著門外轉述道﹕「我們 Beta Team 的首席戰士有事找你。他在封鎖線外等著。」

　　Deimos 一點兒也不意外。他爬起來拉好西裝下襬，一邊脫掉乳膠手套，一邊關掉投射器與懸浮飛碟，尾隨保安員步下哐啷作響的鋁梯。

　　Cain 身穿 Starfighter 的黑色制服，在封鎖線外直直看向他，整個人平靜得不太尋常。

　　「我十五分鐘後回來。」Deimos 告訴保安員，拉起 Cain 的胳臂往清冷的船塢門口走去。

　　Cain 沒有掙扎，沒有說話，沒有發問。停下腳步後，他只是凝視著在另一個船塢裡忙於搜證的法證人員，顯得非常安靜。在這段非常時期，聯邦情報機關任由與調查有關的政府部門職員進出，來了一批陌生人，弄得部門內人心惶惶。二人可以看見白色小人們在嚴格劃分的封鎖線範圍內處理物證。貼上辨識標籤的塑膠密封袋堆滿一個又一個透明膠箱，等著運往犯罪實驗室。

　　Deimos 收回放遠的視線，帶著期盼地盯著 Cain 冷漠的側臉。他不習慣擔任主動的角色，通常對方負責主導話題和議論方向，他只需要聆聽、應和。Cain 卻沒有回應他。Deimos 快要急得咬破自己的下唇，他等了好一會兒，最終侷促地展開了話題。

　　「要是被人發現你待在這裡，我們會有麻煩。」

　　「我知道。」首席戰士的深色眼睛飄到 Deimos 的臉上，那裡空洞得可怕，他的心理狀況明顯比聚會那天更差。

　　「我也知道他們不可能活著回來，但要是被射成蜂窩在太空永遠漂流－－」Cain 眼裡燃點起盛怒的火焰，像兩盞以人皮織就的惡魔燈籠，令人戰慄。「我無法接受。絕對不能原諒！」

　　Deimos 剛要開口安慰，食指卻突然抵上嘴唇，示意對方保持安靜。他將 Cain 拉回船塢內，悄悄探頭窺視外面的動靜。

　　Cain 背對著船塢層的出入口，因此無法看見正要踏出升降機的導航情報部一行人。Cook 走在最前頭，旁邊跟著刷著平板電腦向他匯報的 Phobos。二人身後是幾位手裡提著各種電子儀器的導航官，準備將船上的定位和自動導航系統資訊轉移至資料庫，再進行詳細分析，順道回收黑盒。

　　Deimos 等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另一個船塢，才鬼鬼祟祟地附在 Cain 的耳邊說道﹕「Bering 派我下來，看看有沒有辦法找到其他被遺漏的證據。他覺得這是……一群具強大攻擊性的物種所為。」

　　「物種？不是人類？」

　　「這一點，意外調查委員會裡很多人不肯定，但 Bering 堅持自己的觀點。」Deimos 的鞋跟貼回地面，歉疚地說﹕「我無法透露更多了。」

　　Cain 為著這個轉機而瞇起雙眼，彷彿在老遠嗅到屍體腐化味道的禿鷲。

　　「Myshonok，把證據找出來。」他捏著 Deimos 的手臂，再一次強調﹕「找出來！」

　　與 Colteron 重新開戰的可能性嚇怕了他。

　　一旦來自外太空的威脅屬實，士兵會立即被徵召上戰場，也許連位於戰線後方身兼情報人員的現役軍官也不能倖免。

　　據 Deimos 從 DMSI 聽回來的流言蜚語所了解，司令部早在上個月便增加了現役士兵定期訓練的次數和強度。好巧不巧，Praxis 很快便收到徵召通知書，一星期後必須到所屬的軍事基地報到。他則是被撥入後備戰力，處於等待徵召的狀態。

　　假如意外調查委員會－－假如 Deimos 真的如 Bering 所願找到 Colteron 進犯的證據，他將會親手把所愛之人送到戰場去。Praxis 的左眼從來都不屬於他，但這一次他失去的東西可能比一顆眼球還要多。

　　這令他害怕。

　　「那麼……」

　　Praxis 毫無預警地低下頭來。他虎背熊腰的身影如一片積雨雲般籠罩著 Deimos，迫使那位資深軍事情報官對上他關切的視線。Praxis 知道何時該利用他的身高優勢獲取 Deimos 的注意力，這一招每次都有效。

　　「我要怎麼做才能把你拉回地球呢？」

　　Deimos 警覺地抬起頭，愛人的苦笑瞬間把他拉回現實。正如 Praxis 拿他的沈默寡言沒辦法，他也對 Praxis 無奈的神情沒轍。不過，他沈靜的臉上沒有泛起任何情緒的漣漪。作為對 Praxis 問句的回應，Deimos 默默拉緊了白色蝴蝶領結鬆垮的一端，讓兩邊的結翼看起來平衡一些。布料互相磨擦發出危險的窸窣聲，Praxis 慌忙按住緊纏他脖子的小惡魔，斷斷續續地嗆咳起來。

　　「太緊了，Deimos！真的……太緊了。」Praxis 手忙腳亂地扯鬆對方為他綁好的白色領結，揉著好不容易解放開來的喉嚨嘆氣。「你整個早上都心不在焉，發生了甚麼事嗎？」

　　Deimos 只是虛應了一聲。

　　「我不是聰明人，無法解讀藏在你那顆小腦袋裡的所有事情。如果你覺得時機到了，再跟我說吧。」

　　說著，Praxis 的手伸向 Deimos 頸間，立起純白的衣領並執起軟垂的蝴蝶領結。他彎下腰，雙手遲疑地比著左右相反的步驟打起結來。途中，Deimos 修長的髮尖輕柔地拂過他的手背。他得要不斷舉起食指提醒戀愛人昂起下巴，不然他連領結也無法看見。

　　「調查工作那麼不順利嗎？」像是忍受不了二人之間壓抑的沈默，Praxis 還是問了出口。

　　MC805 的研究員因不明意外而全員罹難的消息在傳播媒體散播開來後，Praxis 終於明白 Deimos 最近兩個月在忙著收拾甚麼爛攤子。普羅大眾對隱瞞意外真相的殖民局大加撻伐，事情鬧得甚囂塵上，他完全不感興趣，只在意未婚夫愈加頻繁的沈默舉動。

　　Deimos 側了側頭，沒有否認 Praxis 的猜測，卻也沒有承認，看上去仍是一副深思的模樣。

　　「真的那麼棘手啊。」Praxis 沒正眼看他，皺眉調整辛苦打好的歪斜領結。愛人恍恍忽忽地打出來的領結比這個還要端正。

　　「或許吧。」Deimos 微弱的嗓音放得更輕，幾乎含有請求的意味。「我們待會兒再談這個。」

　　接下來的幾分鐘，Deimos 專注於審視二人身上的結婚禮服是否合身。他和 Praxis 穿著一式一樣的燕尾服，但兩者的尺寸差距甚大。

　　Deimos 的動作帶著謹慎，他的掌心接連滑過禮服柔軟、舒爽的精紡布料，一絲不苟地檢查當中的關鍵細節，沒放過任何一個緞面、衣片、方領、褲腳或扣子。他這輩子還沒穿過質料這麼上乘的衣服，也沒想過會有機會穿在身上。

　　這是他們從禮服店的目錄中挑選出來的其中一套，選衣鏡的 AR 技術讓他們得以從花多眼亂的款式中，迅速找到一批合乎自己風格的禮服。

　　他們已經花了一個半小時在 L&H Tailor 的試身室裡逐一試穿篩選出來的燕尾服，那些對 Praxis 張牙舞爪的小小鈕釦屢次逃出他的指縫。若果沒有 Deimos 幫忙，他早在試穿第三套的時候，就徹底放棄「在婚宴上穿著正式以示場合隆重」的堅持。Praxis 首次發現普通的更衣過程原來可以這麼累人，突然明瞭為何每個星期穿著三件式西裝上班的人絕不會是他。

　　「你喜歡這套嗎？」

　　Deimos 點點頭，倒映在鏡中的眼眸閃著滿意的光芒。Praxis 喜歡看他這種自然流露的神情，既自信又舒坦，這一面當初可是花了他很多時間和耐性才誘導出來的。

　　「那我們就要這套吧！」

　　「……太貴了。」Deimos 遲疑了一陣子，轉念一想。「或許我們乾脆在婚禮上穿軍服好了。」

　　Praxis 用大手蓋住 Deimos 緊盯著的價錢牌，安撫地攬上他的腰。「那件醜得要死的軍服？如果你從一開始就抱著那個念頭，我們來禮服店幹甚麼？我還特地問了 Encke 的意見呢！」

　　「那……省下來的錢可以花在度蜜月上。」

　　「我覺得你穿起來很好看。」Praxis 微笑著瞥向鏡子，一手輕撫 Deimos 的腰側指出他覺得特別優秀的部分。

　　燕尾服修身的剪裁使 Deimos 的腰部線條更俐落分明，同時把 Praxis 的身型襯得更為高大挺拔。Deimos 看著鏡中散發出優雅氣息的二人，感到臉頰微微發燙。他不住低下了頭，掌心擦著禮服背心開叉的下襬。Praxis 知道他的未婚夫接下來不會再跟他爭辯這件事，頓時顯得一臉歡快。

　　「你說過讓我決定所有事情。我們在婚禮上就穿這一套。」

　　「好吧……做你想做的，我都聽你。」Deimos 抬首注視 Praxis 溫柔的容顏，終於在他寬大的胸膛前放鬆下來。他捉住 Praxis 穩穩環抱他的一雙手，接下成為他避風港灣有七年的愛人的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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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3. 格殺勿論 (Shoot to kill)﹕Colteron 的部分特性及司令部命令參照遊戲《Starfighter: Eclip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