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fighter】Echoes of a Falling Sta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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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Keeler。Keeler，醒來。」

　　在書桌上趴睡了不知多久的那人猶在夢中。

　　Keeler 迷迷糊糊地應著那把低沈而迫切的聲音，肩膀聳動了一下又靜止不動。他感到覆在手背上的暖意抽離後，睜開眼睛尋找那片走向門邊的溫暖。

　　「你的手很冷。書房不是午睡的地方。」

　　Encke 調高暖氣的輸出率，希望愛人的身體能夠趕快暖和起來。Keeler 撐起上半身，腦袋仍是一片昏沈，好一會兒才發現披在肩頭的毛毯無聲地溜到了地板上。他正要護著肚子俯身去執拾，Encke 已先他一步，重新抖開毯子裹住他的身體。

　　Keeler 把毯子扣在胸前，在柔軟的布料下微顫地蜷縮成一顆球，讓對方暖著他冰冷的一隻手。

　　「我又睡著了？」他打了一個呵欠，語尾有如錯譜的音符般岔了開來。

　　「是啊。」Encke 近乎嘆息著說﹕「你又睡著了。」

　　他花了不少功夫才喚醒 Keeler。

　　以前 Encke 在附近發出一點聲響，Keeler 必定會立即醒過來。這是在斯雷普尼爾號上培養出來的習慣，身為前線軍人他們得時刻戒備，連睡眠時間也不例外。二人都是淺眠的人，很容易被吵醒。

　　現在 Keeler 變得嗜睡，一旦閉上眼睛就徹底進入另一個世界。Encke 訝異他總是睡得如此深沈，好像怎麼休息也不足夠。

　　Keeler 呆愣地瞪視顯示登入畫面的手提電腦螢幕，正要求使用者輸入密碼，兼提供指紋和虹膜辨識身份。書桌上散佈著幾部情報機關發配的平板電腦，與他睡前使用過的手提電腦一樣，進入了省電的休眠模式。他試著回想陷入昏睡前的工作內容，但發現一個關鍵字都抓不住，心裡有點焦躁。

　　在太空運輸船的導航資料剖析完畢之前，ND 的相關人員都沒有休假的餘裕。Keeler 爭取在家辦公，Cook 斟酌過後允許了。Encke 理所當然對這個決定很不滿，即使 Keeler 費盡唇舌多番安慰也沒用。

　　「上床多睡一會兒。」Encke 看著愛人忽爾皺起的眉頭，以為他沒睡飽。

　　「不，那不是……算了。」Keeler 揮了揮左手，將擾人的事情掃到一旁去。他取過桌上的馬克杯，小心翼翼地喝下一口熱呼呼的白開水，雙手覆上溫熱的杯身取暖，身子還是忍不住顫抖。

　　Encke 摩娑 Keeler 的臂膀，問道﹕「你餓嗎？吃點東西身體會暖和一些。」

　　「嗯，有一點。」

　　此時，Nebula 啣著整齊束起的狗帶小跑步進書房。牠在兩位主人面前蹲坐下來，尾巴搖得很歡快，雙目因期待出遊而晶晶發亮。

　　Encke 拍拍牠的腦袋，拉過項圈，彎腰為牠扣上狗帶。「我還沒吃午飯，我們可以在公園裡吃。你要跟我們出去走走嗎？」

　　「好，我先換一套衣服。」

　　Keeler 拖起還沒完全清醒的身軀慢吞吞地爬上樓梯，一手穩住不時傳來沈重感的腹部。自從孕期進入第十六週－－也就是蜜月期的開端－－之後，他的身體狀況穩定了許多。他的體重逐漸回復到懷孕之前的水平，最近肚子圓了一圈，身子重了，步伐沒以前輕快，但依然靈活。

　　二人踏出公寓所在的摩天大廈，越過繁忙的馬路前往一街之遙的城市公園。迫不及待想要投奔自由的德國牧羊犬堅持在前方開路，牠竭力拔腿邁步，那副死命向前衝的狠勁把狗帶扯得很緊。

　　「你好久沒帶牠出來玩嗎？」Encke 那只被勒得泛白的手掌讓 Keeler 苦笑著問。「害我覺得下一秒我們會被控虐待動物。」

　　Encke 沈思著說﹕「好像真的有一段時間了。」

　　Keeler 懷孕初期的時候，Encke 幾乎不曾離家超過四十五分鐘，他捨棄了清晨到公園跑步一小時順便溜狗的習慣，只是帶 Nebula 匆匆繞過幾圈就回家了。不足的運動量都以在家裡的花園進行體能訓練作補充。

　　「罪魁禍首又是我嗎？」Keeler 哭笑不得。

　　「我不會那麼說。」Encke 輕輕晃動二人交握的手，像在強調彼此之間那份培養已久、密不可分的連繫。「你需要我。」

　　他們徐徐步過結實的木橋來到公園的另一頭。

　　水鳥順著流淌過橋下的水流優遊自在地往來穿梭，三五成群地在泛起破碎陽光的湖面上游弋、沐浴、覓食、哺子、打架。頻率各異的啼叫與啁啾此起彼伏，在沿著河道延伸的翠綠堤岸形成一個吵鬧的聚居部落，與遊人製造的聲浪相比顯得毫不遜色。

　　一隻灰松鼠搧著尾巴鑽出低矮的草叢，大膽地隻身穿越鳥群。牠輕巧地蹬過鋪滿粉白花瓣的河岸，躍上遊人駐足的欄杆張望，很快便換來幾顆塞滿腮頰的香脆果仁，大嚼起來。接著德國牧羊犬逐漸欺近的龐大身影嚇到了牠，牠一溜煙地逃到附近的樹上去了。

　　他們再靜靜地走了一小段路，開揚的綠草地近在眼前。

　　Encke 鬆開狗帶的扣環，Nebula 頭也不回地狂奔至草地的盡頭，倒下打了個滾，又爬起來跑去惹在附近休憩的飛禽，驚動了一群圍聚在一起啄食麵包屑的肥美白鴿。

　　他們挑了一張半躲在綠蔭下的長椅，伸長雙腿沐浴在春日明媚的陽光下，然後掀起錫紙咬下一口三明治，享受戶外的用餐時光。

　　途中 Nebula 回來過幾次，隨即轉身去追 Encke 拋得老遠的網球。

　　Keeler 收回落在愛犬背後的微笑，看著今天異常沈默的愛人，歪了歪頭，正要開口。

　　「嗯？」他在 Encke 的提示下抹去嘴角的麵包碎屑，才讚道﹕「這個很好吃。」

　　「看著你買的烹飪書做的。」

　　「那本書不錯吧？」

　　「拿來裝飾廚房的電子書顯示屏很不錯。我的意思是－－」Encke 防衛性地舉起一手，接下 Keeler 雙目凌厲的夾擊，笑著為自己辯護。「我的意思是，你該偶爾休休長假。好久沒吃你做的菜。」

　　Keeler 視線低垂，瞟向那個讓他無法下廚的主因，提醒道﹕「之前我聞到油煙味就想吐，是你不讓我煮。」

　　Encke 瞳孔的顏色因著某些原因轉深了。

　　Keeler 沒來得及解讀箇中情緒，Nebula 已昂首闊步地咬著網球折返，活像一個凱旋而歸的戰士。牠將網球推到二人腳邊，耐心地等待新一輪的遊戲開始。Keeler 從三文治夾層裡抽出一塊雞胸肉，喚過愛犬的名字。

　　Encke 卻從唇邊發出制止的微響。

　　想要張嘴接下獎勵的 Nebula 乖乖退開，屈服地趴在前爪上，抬起眼瞧著兩個主人為了一件小事爭執起來。

　　「Neby 吃過了。」

　　「我吃不了這麼多。」

　　「剩下的晚點再吃就好。」

　　「Enc，她根本不需要減肥。」

　　「看得出來。」Encke 嘲諷地說。

　　「別對她這麼嚴苛，她不是一隻軍犬。」

　　彷彿聽懂了主人為牠背書的辯詞，Nebula 把頭顱擱在 Keeler 的大腿上，瞪大眼睛，表情顯得很無辜。Keeler 搔著愛犬的下巴安撫，順手把雞肉餵進牠嘴裡。牠好奇地用濕潤的鼻尖頂了頂他突出的小腹，伸長了舌頭咻咻喘氣。

　　「對，這裡有一個小不點。等他學會走路，就勞煩妳陪他玩了。」

　　Encke 看見這副溫馨的情景放棄了抗辯。他將手上餘下的三明治塞進嘴裡，再用嚼碎的三明治把不應發作的惱怒吞回肚去，悶聲不哼。

　　「真是好孩子。來，把它追回來。」Keeler 摸過長椅上的網球，手一揚拋了出去。

　　Encke 忽然輕觸他胳臂。「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是的？」

　　「你知道，AMARI 的課程包括在太空環境實習一個月。本來這次由 Praxis 負責照顧那群小伙子，但是他被徵召了。」Encke 頓了一頓，想繼續解釋，卻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我就猜到。」Keeler 了然於心地笑了。「你的學生真幸運。我聽說約夢剛德號 (Jörmungandr) 才剛完成內部翻新，駐艦的 Starfighter 也換上了嶄新的引擎系統，比以前的靈活、易操控，算是 FAC 近年來鮮有的大手筆啊！請他們溫柔一點，不要太粗暴了。」

　　Encke 皺起眉頭，愛人輕易接受他離開地球前往近太空一事，讓他感到有點不是滋味。「我還沒下決定。MC805 發生了那種事情，你不會感到不安？如果你不想我離開的話，我可以試著說服上司找別的教官代替。」

　　「那樣的話，對 Ethos 不厚道。約夢剛德號是一艘戰艦，親愛的，戰艦該有的東西她都有，而且學生有熟悉的人跟著會比較安心。面對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教官是很好的鎮靜劑和強心針，即使他們一直喚你『魔鬼』，還是很倚賴你。從前駐艦的時候接待過 AMARI 的學生，你知道的。」

　　Encke 仍然抿著嘴唇思考，Keeler 把墨鏡撥到頭上去，迅速換了一種勸說策略。「記得我們上一次跟 Osmund 踫面是多少年前的事嗎？視訊通話不算喔。」

　　「三年前，在聖誕聚餐上。」

　　Osmund Lauks 曾經在 Encke 母親的麾下擔當副官，是 Encke 的一位老朋友，對他來說，也是除了 Keeler 和 Nebula 以外最接近家人的存在。

　　約夢剛德號才剛完成一項為期數年的深空 (deep space) 科研任務，進入於近太空領域巡邏的休航期，Osmund 目前還在其上執勤，短時間內鮮少有機會回到地球。因此，Keeler 建議他們趁這個難得的機會敘舊。

　　Encke 嘆了一口氣，發現愛人成功突破了他的防線。「我的確很想見見他，但是－－」

　　「那就去吧？」Keeler 包起沒吃完的三文治塞進對方的背包，豎起一根指頭保證道﹕「一個月的公務外加兩個星期的隔離期，只有六個星期，日子很快過去。」

　　「你確定嗎？你能打理一切事情？」

　　「當然了！難道你看不見我有手、有腳、有腦袋？只要連接上網路，所有東西都可以從網上訂購。你把 Nebula 訓練得那麼好，在家牠會好好看著我，有事我還可以找隔壁的 Goldspink 夫夫幫忙。上班的時候 Luna 會確保一切無恙。」Keeler 誇張地翻翻白眼，沒好氣地補充道﹕「如果你仍然覺得不妥當，我可以請 Ethan 一星期來一次，說不定他還願意當著我的面向你打小報告。」

　　Encke 由頭到尾只是隔著墨鏡直直盯著他，盯到 Keeler 沒做甚麼錯事都覺得很心虛。

　　「聽起來……尚算可以。」

　　「Enc，你這個笨蛋。會發生甚麼事？」

　　「很多事。」

　　「寶寶已經進入了穩定期，工作方面再過一陣子就告一段落，然後我會請假休養。我們經歷過比這更壞的情況，我們活了下來。」Keeler 按上 Encke 健壯的胸口，半認真、半開玩笑地用掌緣推著心臟的位置。「這裡，堅強一點，好嗎？」

　　Encke 承認自己被 Keeler 特別關照的肢體動作逗笑了。經愛人這麼一拆解，問題好像真的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嚴重。他妥協地摟緊 Keeler 的肩膀，左手一覆上那圓隆的肚子就再也離不開了。

　　Keeler 枕在 Encke 肩上，沈默了一陣子，接著慵懶地問起﹕「你感覺到甚麼嗎？」

　　「沒有。完全沒有。」

　　「我想我鬆了一口氣，因為直到目前為止我甚麼也感覺不到。」他舉起食指敲敲鼓起的肚子，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沒用，可能要多等兩星期。既然你關心起兒子來……我們前晚的討論還沒結束。」

　　「休息時間你也要吵這個嗎？」Encke 高大的身影在長椅上塌了下來。

　　「這很重要。」

　　Keeler 掏出手機，打開與家裡的訊息提示板連接的畫面，手指滑過一長串旁邊打上兩種特殊記號的名字。

　　Encke 率先發表己見。「我不喜歡 Fane、Tait、Delbert 或是 Asher。」

　　「為甚麼？我覺得這些名字都很好聽，而且帶有正面的字義。你選的名字都讓人聯想到 Mars，雖然跟 Ares 的性質不一樣，但是我也不喜歡那位羅馬神祇所代表的意義。」

　　「那同時是我出生地的古老名字，我選的名字都代表了戰士的健壯與堅忍。」

　　「聽起來你已經為他選好未來要走的路了。」

　　「如果我的處事手法看起來很專制……那也是退役前的事了，搭檔。」Encke 露出緬懷的笑容，輕輕撫揉 Keeler 的肚子。「我只是希望他記得祖母來自何處，希望他面對逆境能夠挺身對抗。」

　　「我突然發現這個主意不壞。」Keeler 抓住愛人的手，挑釁似地揚起一道眉。「我記得 Commander Assura 是一位導航指揮官，對不對？」

　　「哦，即便如此－－」

　　這一切起源於得知孩子性別的那一次定期產檢。除了無須將孩子獻予 Mother 的釋然，二人之間還蹦出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他們該怎麼稱呼即將降生的孩子？

　　於是冰箱上的訊息提示板新增了一列名為「Baby’s name」的清單，上頭陸續出現以各種字母作為開首的名字。在 Encke 忙著做飯的時候，Keeler 會一臉深思地戳著鍵盤敲出閃過腦際的新念頭，或者乾脆詢問 Encke 的意見。

　　他們了解彼此，但對名字的好惡不盡相同，如同過去多次晨昏顛倒的爭辯，這次他們也無法立刻走到「結論」這一步。

　　「Marlan，『鷹隼』，這個我或許可以考慮一下。」

　　「我覺得我們需要找找別的名字再討論。」

　　「好吧！我們還有三個月可以決定寶寶叫甚麼名字。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回去工作。」

　　Encke 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把 Nebula 召回，他伸出一手讓 Keeler 握住，順口問道﹕「調查順利嗎？」

　　「你知道我不能告訴你。」

　　「問問沒關係吧？」

　　Keeler 語調起伏如唱歌似地應道﹕「不告訴你。」

　　「隨你喜歡好了。」

　　經過這場短促的對談，Encke 心裡的疙瘩除去不少。他摟著神色愉快的愛人，收起了狗帶，放任 Nebula 在前頭為埋首低語的二人引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