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Echoes of a Falling Star II》封面,由 Y. Sek 設計
EFS 人物關係圖
藍框為原作《Starfighter》的角色
配對﹕Encke / Keeler (主)、Cain / Abel、Praxis / Deimos、Cook / Phobos
時間線為原作主線⼗年後,完全捨棄原作中與 Project Thebes 有關的情節。因為原作的初衷是畫一堆男人在太空打炮的故事,所以未讀過原作並不妨礙理解本作。為了維持故事的完整性,本作包含不少原創⾓色及⼀堆不太合理的腦洞。男孕設定採⽤⼈工醫學形式植入人造⼦宮及人造胚胎(部分參考亦舒的《美麗新世界》),並以剖腹產方式取出胎兒,跟 ABO 或雙性⼈設定無關。本作含髒話、暴力、戰爭、非自願性行為及⼗八禁描寫。
第十九章
Deimos 推開打火機的蓋子,用姆指按住旁邊的指紋感應器,將香煙的一頭按向中間的發熱器,等了半晌,沒有煙冒出來。他的充電式打火機看起來沒電了。他只好從堆成小山一樣高的煙灰缸屍骸上面,撿回剛才沒捻熄的煙屁股,試著把手上的香煙點燃,煙嘴濺出了幾點星火,仍然沒有煙冒出來。
他轉念吸了幾口,把玩著那台通體漆黑的金屬打火機。這是 Praxis 四年前送給他的聖誕禮物,纖巧、耐用的小玩意,這些年添了些微小的刮痕,背後有花體英文刻上的一句「先性後愛 (Sex before Love)」,戲謔而甜蜜地概括了他們的愛情之路,還有他的上款和 Praxis 的署名,都是亮晃晃的銀色凹紋。
那時他啣著一根剛點燃的煙,用俄語嘀咕著,這款打火機跟他愛抽的煙很不搭調,微醺的 Praxis 只是聳聳肩,搶過他的煙吸了一口,把他壓在牆上,吻他吻得亂七八糟。
Deimos 摩娑著愛人的名字,臉上浮現一道溫和的微笑,直到吋吋燒退的煙灰燙痛了他的手指。
他把打火機深深埋進掌心裡。
吸煙室裡的小電視一直播放著戰爭的消息,每隔十五分鐘電視台便會插播一段特別新聞報道,有時會加插記者守候在 FAC 地球總部門外的直播報道,其他時間則是播放圍繞著戰事展開的訪談或論政節目。各界要人頓時成了戰略專家,他們七嘴八舌地吐出彆扭的戰況分析、研究責任歸屬問題、討論戰爭將會帶來的影響、批評網路上民眾展現的洶湧情緒。
事隔十年,Colteron 一詞再次登上熱門搜尋的榜首,連同恐懼與茫然的關鍵字。
連同 Mother 與她的感知能力。
小電視調成了靜音模式,Deimos 可以選擇別過臉不看螢幕,離鋪天蓋地的暴力遠一點。他單手托著額頭,軍方醫院的純白建築就在他一抬眼就能看見的地方。
如果他無法像以前那樣在前線與他並肩,他理應在幕後崗位上看顧他的愛人。司令部恐怕已派出地球防衛軍前往增援,Praxis 跟約夢剛德號在一起對抗 Colteron,他卻坐在這兒抽了半盒煙,胡思亂想,自怨自艾。
放在煙灰缸隔壁的智能電話閃了一下,刷出一道灰樸樸的新訊息﹕你有一通未接來電。
這一次,Deimos 手上沒有燃燒著的煙屁股可以排解那股不太人道的煩躁感。他的上司叫人撥了十幾通電話給他,但他頭一次拒絕回應那份召喚,他也準備好接受懲罰了。
他只是需要多一點時間理清頭緒。
在救護車上,救護人員為 Keeler 戴上氧氣罩和胎兒監察器,一路教他使用呼吸法放鬆下來。他跟著做,途中被兩次長達三十秒且帶有強烈痛楚的宮縮打斷。Deimos 只敢低頭看向雙手緊抓著的膝蓋,聽著他在破碎的呻吟中哭喊 Encke 的名字。
Keeler 崩潰的樣子把他嚇壞了。
在斯雷普尼爾號相遇至今的十年間,Deimos 認為二人之間勉強發展出可界定為「友誼」的微妙情誼,他相信 Keeler 會同意他的看法。他們當了好幾年同事,因朋友圈子重疊而時有交集,亦僅此而已。他從來都記不住 Keeler 的喜好,對此漠不關心,甚至不想多花心思去了解笑容背後埋藏的過去,但他得知 Keeler 在醫院有過很不愉快的經歷,這種時候不能放著他不管。
Deimos 抹掉電話屏幕上的煙灰,他還在猶豫要不要將這件事告訴第三個人。
穿過吸煙室的出入口時,門上的噴嘴打開,一團能夠稀釋濃郁氣味和化學物質的微分子灑落在 Deimos 的頭髮和西裝上,洗去了他的尼古丁力場,他滿身都是一種清爽、突兀的味道,心情卻變得更憂鬱。
他走回醫院,從自助販售機裡撈出一罐黑咖啡,一邊用手機發了一則短訊,一邊喝完了那罐令他舌頭發澀的泥水。他為 Keeler 買了一支瓶裝水,打算再陪他一陣子,等待 Abel 的回覆。
靠近窗邊的床位圍上了一半簾子,簾子的背後有人影晃動。
Deimos 愣怔在病房門口,看見 Keeler 的主診醫生 Dr. Rivers 站在床尾的監察器前,眉頭緊蹙,雙手在螢幕上快速滑動,似乎急著想釐清病人的狀況。他聽見簾後傳來一把陌生的溫聲細語,當中夾雜著一個微弱的喘氣聲,聽起來有點歇斯底里。
Deimos 走近一看,發現曾協助急救的一名護士正試著安撫 Keeler,但沒甚麼效果。他們的病人臉色白得像幽靈,汗水爭先恐後地從皮膚底下滲透出來,沾濕了他的鬢髮和衣衫。他斜躺在床上,一手虛搭著隆起的腹部,另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捂向劇烈起伏的胸口,五指緊揪胸前的衣服,雙眼痛苦得無法張開。
那名護士為 Keeler 固定好氧氣罩,他牢牢盯著 Dr. Rivers,無聲地尋求對方的指示。Keeler 低哼一聲,汗水沿著下巴滴下,喘息聲變得更急促了。
「Dr. Rivers?」護士忍不住問道﹕「我們要通知心臟科嗎?」
「人工心臟運作正常,我不知道為甚麼……」
監察器的屏幕以黑線勾勒出病人的形體,旁邊以不同的顏色按鈕標示不同的器官系統,目前在黑線範圍內顯示的,是與心血管系統有關的紅、藍線條。Dr. Rivers 對每一項都作出了詳細的診察,除了藥物對病人造成的副作用以外,他沒有找到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他需要對病人進行觸診。
「醫師。」Deimos 繞到病床的另一邊,擋到 Dr. Rivers 身前,讓 Keeler 看得到他。「Keeler,我在這裡。」
Keeler 的眼皮傳來細微的顫動,慢慢開了一道縫。Deimos 喚了幾聲,他終於睜眼看著面目模糊的軍事情報官,眼神蒼白而渙散。
Deimos 捏住他的手,一臉戰戰兢兢,好像不肯定這麼做是否能夠減輕他的負擔。
Keeler 再度疲憊地合上眼睛。
他在童年時代花了太多時間躺在醫院的床上,多到他把待在同一個樓層的所有名字都記了起來,舊的被抹去,就開始記新的,填滿名字的通訊錄讓他感到安心。
他在學校沒有幾個推心置腹的朋友,他的親人甚少到醫院探訪他,他的親屬可能永遠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帶著殘缺來到這個世界的事實傷透了兩位父親的心,他是一件不完美的產品,在一個準父親能夠利用基因改造技術篩選孩子基因的世界,這個錯誤低級得令人無法忍受,所以他被悄悄遺棄了。
他只有一個由玻璃窗劃分出來的世界,唾手可得,又遙不可及,這種如夢似幻的希望在他胸中種下的不是痛恨,而是孤寂。有一段時間,他甚至失去了拉起窗簾的勇氣。幸而,與他人交流的強烈慾望使他得以逃出囚禁他的牢籠,最終在斯尼普雷爾號遇上 Encke。
他對醫院的負面觀感隨著他長大成人而有了轉變。他依舊需要定期進出醫院,這給了他很多機會去面對童年的陰影,學習擊退它。不過,若不是 Encke 每一次都伴在他身旁,他覺得那些爬過角落的暗影,仍然覬覦著他脆弱的心。
不要緊的,Deimos 在這裡。
經過幾下抽搐似的眨眼動作之後,原本穩坐 Keeler 胸口的那股重力摔了一跤,滑了開去,心臟依然狂吼著撞擊他的胸骨和肋骨,但他又可以呼吸了。Keeler 全身放鬆下來,四肢軟癱在病床上。他遲鈍地感到肚皮的一側陣陣發緊,腰背的痠痛未曾散去,這些纏人的不適令他宛如置身一個醒不過來的噩夢之中。
「可以給我們一點空間嗎?我會跟他說明一切。」
Deimos 等護士為 Keeler 抹乾身上的汗水、醫生再一次檢查過他的狀況後,才對兩位醫護人員點點頭,表示謝意。他望著整個人快要融進雪白床單裡的 Keeler,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來。
「你還好嗎?」
「頭暈……胸口像有火在燒,心臟跳得很快……」
「心悸,那是安胎藥的副作用。你要在醫院待上一陣子,Dr. Rivers 在你的肚子上貼了一個二維的生物傳感器,功能沒有胎兒監察器那麼精細,但是他說能夠監察人造子宮的狀態。如果發生甚麼緊急情況,他會立刻知道。他說你要保持輕鬆、愉快的心情,人造子宮才會穩定下來。你身處在一個高壓的工作環境,還讓精神過份虛耗,所以受到刺激便倒下了。」
Deimos 留意到 Keeler 的心不在焉,眉頭不禁擠在一起。Keeler 不斷搓揉著躁動不安的肚皮,視線越過他的肩膀,在窗外飄盪。Deimos 不知道他被甚麼東西吸引住,猜想他凝視的可能是天空--比天空更高的地方。他有點惱怒,衝口而出的話被情緒磨得太過尖銳。
「你意識到你的孩子差點早產嗎?他可能活不下來!」
Keeler 沒有停下撫摸的動作,也沒有回話,任由沈默搔撓著 Deimos 的心頭。Deimos 低聲喊了他的名字,他妥協似地按了按發疼的太陽穴,回了一句「你說得對」,然後拔下氧氣罩問道﹕「時間過了多久?」
「第一次戰況報告是在三個小時之前。地球防衛軍被派去協助約夢剛德號,司令部在戰神星的總部也受到了攻擊。司令部認為 Colteron 的戰機來自戰神星,但沒有採取進一步的行動。我只知道這麼多。你不能再想這些東西,這對孩子不好。」Deimos 竭力勸誘著,俄羅斯口音變得十分明顯。「你需要休息。」
Keeler 虛應一聲,打算換一個比較舒服的躺臥姿勢。他剛撐起上半身便全身一僵,只得無力地躺了回去,咬住牙根忍耐腹中的鬧騰。他抱著被孩子踢得發疼的肚子翻了個身,淺色眼眸往上一瞧,憂愁地瞅著微慍的軍事情報官。
「你應該待在 FIA。」
「我知道。」Deimos 冷冷地回道。
「謝謝你……一直都在。」
Deimos 注意到 Keeler 已經無法掩飾臉上的疲態,於是又皺起了眉頭。「你不用放在心上。Ethan 正在趕來,他會照顧你。」
「還有一件事……」
Keeler 說話的聲線愈來愈微弱,Deimos 聽不清楚他在咕噥些甚麼。他把食指抵在唇邊,示意對方不要再說話了。結果,Keeler 氣急敗壞地拉住他的袖子,因著安胎藥的副作用,他的手不住顫抖,前額漸漸冒出一層薄汗。Deimos 握住他的手,按低病床的欄杆湊上前去。
「如果你答應的話,會面臨軍法議會的審判……」
「早在 Bering 把我叫進他的辦公室,要我徹底清查移民局飛船的時候,我已經泥足深陷了。我還……傻傻地一直瞞著 Praxis 呢。」
Deimos 露出的苦笑在 Keeler 眼中似是哭泣。他撫上 Deimos 的臉頰,有些為他感到心痛。
Keeler 勉力抬起手臂,指向散落在矮几上的私人物品。
「那看看我們能不能幫他們一把……」
他們聚集在防衛網的閘口前,列隊進入密封的等候艙,準備踏上戰場。下方飄浮著一顆他們宣誓要守護的藍星,無聲的戰場則是從上方輾壓下來。他們可以看見劃破黑暗的一束束閃電,奔騰亂舞,恣意飛揚,有如一場錯亂的流星雨。
他們無法得知閃電有沒有擊中目標,在刺眼的強光中齏粉的是他們的兄弟,還是他們的敵人?那是 Mother 賜予的祝福,還是命運之神吐露的預告?
「你緊張嗎?」Praxis 問他的導航員。
他們的 Starfighter 緩慢地駛進等候艙,身後的閘門隆隆關上。
「有一點。始終是第一場戰事。」
Praxis 的搭檔是一名叫 Grady 的小伙子,幾年前以一級榮譽的成績從 AMARI 畢業,迅即投入密集軍事訓練的導航員新晉。司令部通常會將年紀相仿的戰士和導航員分配在一起,但隨著加入軍隊的人數逐年遞減,他們的分配方式變得更為靈活,把青澀的隊員指派給經驗豐富的老兵是近年常見的做法。
Praxis 認為 Grady 是個不錯的夥伴。他對飛行器有著極大的熱情,給他幾個小時,他可以為大家即席上一課鉅細靡遺的飛行器演變史,從一九零三年萊特兄弟首架載人的飛行器,一路說到海拉航天科技當季的最新產品。
Praxis 只要一逮到機會,便會調侃他那些顯而易見的研究員特性,說他當兵太過暴殄天物。Grady 每次都一本正經地回答﹕「那是我的興趣,這是我的工作。」
「試試把這次出動當成另一次訓練吧。」Praxis 安撫著,話剛出口,他差點因意識到當中的荒謬而失笑。他能夠嘗到左眼窩裡釀蘊的陳年痛楚,跟他擁抱半邊黑暗的時候一樣痛。
「難度你不緊張嗎?」
「噢,我怕得要死。」
「但你打敗過牠們。」Grady 把這句話說得像正中紅心的箭鏃,箭羽紋風不動,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說得小心翼翼。「那些 Colteron。」
「這個事實有沒有為你帶來一些安慰?沒有吧!我也沒有,每一場戰事都不一樣,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來,會不會少條腿、斷隻手。聽說我們的敵人手腳很快,如果你能發揮平日的水準,直至約夢剛德號吞掉自己的尾巴前,我不會太過擔心。」
Praxis 的目光射向前方大開的閘門,排在他們前面的 Starfighter 呼的一聲飛出等候艙。他深吸一口氣,雙手搭上雷射加農炮的控制桿。「我會幹掉幾個壞人,然後你會把我們帶回家。下面有人在等我回去。」
「遵命,長官。」Grady 輕嘆一聲。「你說了算。」
在首席導航員的指示下,隸屬這一編隊的 Starfighter 以兩架為一組,迅速組成可互相關照的防禦隊形,朝主戰場邁進。Grady 讓他們的戰鬥機飛在另一架 Starfighter 右側稍高的位置,守在隊友的後半段。
地球防衛軍接獲的命令是殲滅所有敵人,他們將會成為這場戰事的主力部隊,在主戰場上衝鋒陷陣。約夢剛德號守衛北半球的防衛網閘口,而斯雷普尼爾號負責把守南半球。
他們的 Starfighter 飛越那艘巨無霸戰艦,舉目所見,周圍的戰機和艦艇以不同的陣式排列得井井有條,與敵軍進行激戰。四艘護衛艦負責保護約夢剛德號,聽命於它們的 Starfighter 部隊於前方列陣,一架接一架,排成緊扣彼此的波浪陣型,彷彿是佇立在堤壩前的防波堤,所有企圖跨越防禦界線的敵人都會被擊毀。
不用多久,Praxis 便發現那是一種美好的假象,主戰場根本他媽的一團糟。整個戰場是一具腐爛發臭的屍體,恐慌是蠕動的蛆群,無頭蒼蠅似的異星戰鬥機遵循著不知名力量的指引在橫衝直撞,數量多得好像鋪天蓋日的蝗禍。
他意識到他們面對的不止是 Colteron。那些戰鬥機沒有載人,它們的攻擊完全沒有規律可遁,要麼朝我軍射擊後急速抽離射擊範圍,要麼直接撞上 Starfighter 來個玉石俱焚。他們身陷一場永無止境的抽鬼牌遊戲,牌堆裡只有一張正常卡牌,他們隨時會抽中倒霉的鬼牌,永遠被逐出這場遊戲。
地球防衛軍處於一種危險的被動狀態,為了緊咬異星戰鬥機的屁股不放,導航員駕著 Starfighter 疲於奔命,原本的防禦隊形很快便被衝散了。落單的 Starfighter 暴露在遭到夾擊的風險之中,沈默地退場。
約夢剛德號派出的先鋒部隊鎩羽而歸,殘餘的 Starfighter 往戰火稀落的方向聚攏,正在重整隊形。漂流在戰場上的殘骸非常駭人,像被星球一般大小的推土機輾過一樣,Praxis 刻意不去猜想 Cain 及其他軍中友人的生死。
為了閃避戰火,Grady 沒有停止轉動過手上的導航儀。Praxis 難以瞄準單一目標,敵機的圖示不斷在目標指示方框內跳進跳出,讓他這位戰士毫無用武之地。
「如果裡面沒有飛行員,Colteron 怎樣操控牠們的軍隊?」Grady 氣急敗壞地問道。
一架異星戰鬥機破空駛來,Praxis 緊張得手背的汗毛直豎,但敵機的目標不是他們,而是位於他們下方的 Starfighter,轟擊炸開的碎片被拋上半空中。 Praxis 沒來得及說任何話,他的導航員已大幅度地扭動導航儀,將機體翻轉一百八十度,霎時間所有東西上下顛倒。Grady 雙手在導航儀上往下一滑,機首下壓,帶著機體俯衝了一個半圓,藉著這一組流暢的破 S 動作讓 Starfighter 下降高度,同時增加速度,然後拚了命追在敵機身後。
身邊的一切似乎成了一片朦朧的幻影。
左閃右避間,敵機忽然加速推進,狡猾地混入了一群在邊緣戰區潛伏待命的友軍裡,在轉瞬間消失了蹤影。縱然 Grady 展現了一隻炸毛小獅子的驚人魄力,緊迫盯人地纏著敵機將近一分鐘,他還是讓對方溜走了。
「天殺的!牠們真的超級快!而且看起來全都一個樣!」Grady 惱怒地抱怨道。他意識到自己太過深入敵陣,立馬把機首轉向,一邊緊張地察看有沒有敵機盯上他們。
Praxis 一直保持著高度集中的射擊狀態,全副精神都放在目標指示方框的細小範圍內,只待 Grady 追上敵機,便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他呼出憋在胸口的一口氣,試著放鬆一些。
「我不知道牠們是怎麼辦到的。有一些戰機載人,像我們追掉的那一架。我們要把所有載人的戰機都打下來,理論上來說,失去發號施令的人,無人戰機便不能動了。」
「那是一個好主意。但是,剛才的追逐是我的極限了。」
「別急著裝憂鬱。Colteron 懂得駕馭牠們的戰機,你也做得很好。我們再試一次,這次我們挑那些行徑較易捉摸的下手。你懂飛機,你要抓緊時間看清楚,找出這些戰鬥機的弱點在哪裡。」
Praxis 接連射中兩架背對他們的 Colteron 戰機,他們飛回護衛艦的守備範圍,在波浪防線前繞著圏子,為護衛艦的 Starfighter 掠陣。他們小隊的首席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下達任何命令,也沒有另一組首席宣佈接過他們小隊的指揮權,接下來只能靠自己了。
他們目睹無人戰機的另一次自殺式攻擊,它有如一頭被紅布激怒的蠻牛,猝不及防穿過變得稀疏的封鎖線,撞向約夢剛德號。約夢剛德號的護盾迅即將爆炸投放的大量能量發散開去,艦身泛起一波暗沈而不祥的綠色漣漪,形似翻覆的毒蛇鱗片,不復當初翠綠。
約夢剛德號還能撐多久?
他們還能撐多久?
現在快凌晨兩點了。
Abel 站在公寓門外,門後傳來的細碎聲響蓋過通行的咇咇聲,客廳的燈火通明從門縫間悄悄洩出。他的小兒子跳下沙發衝了過來,一言不發地抱住他的大腿。Navis 仰頭望著他的父親,一雙小眼睛半瞇,似是抗議燈光的侵擾,他的嘴唇委屈地噘起來。
Abel 彎腰摸摸小兒子那頭可以築起鳥巢的亂髮,開口對他的大兒子說話﹕「Jo,我不是跟你說過,十點以後不准看電視?你們早該上床睡覺了。」
Jonathan 盤腿坐在沙發上,木無表情地瞥了父親一眼,視線跑回循環播放新聞報道和記者會的電視上。臨時雇來的保姆懷抱熟睡的 Audrey,安然在他身旁打瞌睡。
Abel 決定閉上微張的嘴巴,他本來想戴起慣常的嚴父面具,但是他太疲倦了。他轉身正要關門,卻發現那只被託付的德國牧羊犬仍然站在門邊,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Nebula,進來吧!把這裡當成妳的家。」
Navis 盯著他鍾愛的牧羊犬,鬆開父親的大腿,主動走了過去。他邀請似地輕扯一下她的項圈,牽著她走回客廳,在地毯上與她共享一個角落。
Abel 遣走了保姆,他從女兒的房間折返的時候,Jonathan 還是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專心一致地看著千篇一律的新聞。Navis 用細瘦的臂膀圈住 Nebula 的脖子,一直在她耷拉的耳朵邊呢喃,Abel 隱約聽見熟悉的旋律,他認出是小兒子很喜歡的卡通主題曲。Nebula 的尾巴輕擺一下,終於把頭撐了起來,伸出舌頭喘氣。
Abel 啜了一口嘶嘶作響的氣泡水,也坐到沙發上去。
電視重播著當天下午錄影的記者會,一名 FAC 的高級軍官代替他們正在指揮戰事的最高統帥發言。他神情凝重,選詞謹慎,不太願意回答記者的提問。Abel 對電視裡程序化的問答毫不上心,他揉揉兩個兒子的髮絲,大兒子罕有地沒有迴避這種親暱的觸踫。
「睡不著,嗯?擔心你們的 Papa 嗎?」
「他們說那裡有一萬五千艘敵機,我們只有八千艘。Colteron 殺得又快又狠,我們會輸。」
「你的 Papa 是我遇過最出色的戰士,他有一個優秀的搭檔。」Abel 柔聲道。他詫異於自己如此鎮定的反應,明明一個小時以前,他跟病床上的人一樣六神無主。
「Seth 跟你一樣厲害嗎?」Navis 扭頭看著父親,天真無邪的眼裡閃爍著傾慕的光芒。
Abel 不禁展露微笑。
Cain 喜歡在孩子面前懷緬他們的舊日時光,在斯雷普尼爾號上、在聯邦情報機關,二人作為搭檔、作為熱戀中的愛人、作為伴侶,總是合作無間。有時得意忘形起來,還會提到令 Abel 面紅耳赤的歡愉評論。
「有時,我們導航員會在模擬艙裡玩一個小遊戲,互相比拼大家的實力。Seth 以一分之差贏了我,之前我可是排行榜上得分最高的導航員呢!你們的 Alexie Papa 相信他,所以我們可以相信他。所有的戰士和導航員都受過嚴謹的訓練,他們是為了解決這種情況而存在的。」
「那 Keeler 沒事嗎?」
Jonathan 話鋒一轉,問及 Abel 一個他還未準備好回答的問題。他不自覺地臉色一沈,Jonathan 焦急地搖起他的手臂,問道﹕「是他的寶寶有事嗎?」
Abel 收到 Deimos 的訊息之後,立刻趕往醫院看望 Keeler。Deimos 交待過來龍去脈便急匆匆地離開了,剩下他守在 Keeler 的床邊。
Keeler 睡得不安穩,只睡了幾個小時,因盜汗而不舒服地醒了過來,聽見好友關懷的問候,壓抑的淚水如決堤般奪眶而出。他抽噎著告訴 Abel,他之前流產過一次,無法再承受另一次帶來的苦痛。他又一次沒有好好保護他和 Encke 的孩子,感到很內疚。
Abel 不記得自己說了些甚麼無足輕重的安慰說話,在暗無天日的絕望汪洋裡,他的堅強與 Keeler 一同化為傾覆的扁舟,被怒濤吞噬殆盡。最後 Keeler 在他懷中哭得筋疲力竭,又昏睡了過去。
「寶寶沒事。」Abel 舐了舐泛起酸苦的嘴唇,蹺起的破皮刮痛了他的舌頭。「Keeler 只是太累了。醫生要他留院觀察一段日子,這段時間 Nebula 會跟我們住在一起。」
「我可以去探望他嗎?」
「他需要靜養,也許等他狀況好一點再說吧。」
Jonathan 握緊了抵在大腿上的拳頭,有點賭氣地轉向電視機,嘴裡嘟囔著﹕「我討厭 Colteron!」
Abel 還想說些甚麼,Navis 卻突然站了起來。「Papa,我累了。」
「睡吧。」
他笨手笨腳地爬上沙發,撲進父親為他張開的臂彎裡。
Abel 聽著小兒子漸趨和緩的呼吸聲,暗暗在心裡為丈夫、朋友與家鄉的平安祈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