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臥在冰冷磁磚地上,有隻蛾子的屍體粘在紗窗外無措地隨風搖曳,像學校裡任人踐踏的落葉,那麼地無足輕重。
今天自習課時她讀了一本自費出版的奇幻小說,叫做「重生始於終結」。據悉,作者已經離開了,全然不在乎作品的評價或收益,自由地來自由地去。
將書賣給她的那位年輕店主見過作者一面,說了作者希望只把故事告訴有緣的人聽,而她就是那有緣人。
但她覺得是店主極欲將這麽書脫手才那麽隨口謅出一段情節的。
總之,她以非常便宜的價格得到了這本文筆和劇情都十分出色的小說,無論如何都算得上是不虧的買賣。
這應該是最近唯一值得高興的事情吧?
她的視線落到了一旁的穿衣鏡上,那是搬新家時父親為她親手製作的。漆成米黃的木框還有各色油彩點綴著花與葉,參考了歐式鄉村風的設計,她十分喜歡。
鏡子裡的是一個擁有火紅捲髮的少女。少女呈現跟她一模一樣的姿勢,卻很不合時宜地對她笑了笑。
房門外彷彿是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所見除了白還是白。只是那白色看起來一塊塊地很是斑駁,感覺隨時都會崩塌。
兩個本該深愛彼此的人卻在這時候口不擇言地互相辱罵、誣陷,盡其所能地傷害對方。
以為總有一天自己會習慣,卻還是在每一次的爭執喧鬧中發現自己是多麽脆弱、不堪一擊——為相互敵視的兩名男女所出?這是何等的不幸與瘋狂!
方才進門沒多久那惡夢般的原罪就發作了,現在的她才逐漸轉醒。只不過額角、後腦以及兩側的太陽穴仍隱隱發痛,嘴邊濕黏濕黏地混著血液與唾液。
冬日裡的天色暗得快,外面那兩人點了燈,繼續至死方休般地鬥著。
她吃力地撐起一邊的身子,試圖坐直然後站起,卻像斷線木偶般頹然癱倒。再一次,還是一樣。再第二次、第三次,還是一樣。一聲接著一聲的悶響毫不掩飾地混入激烈的爭吵。
「你現在是在幹什麼?」男人氣急敗壞,率先踹門而入。重重的一巴掌不由分說地甩在她臉上。「好的不學偏要學你媽要死要活的那套?對我沒用!」
「我要死要活?你怎麼不說說你自己!」婦人轉身擋在她面前與男人對峙。「你以為拿幾個錢回家就是大爺了?什麼都可以不用管了?」
「你真有資格說,這個家最沒用的就是你!留過學了不起啊?還不是靠我才能吃飯!」男人指著婦人的鼻子大罵,憤怒的咆哮讓周遭的空氣凝滯。
她撫著麻痛的面頰,感到一陣窒息。
「你覺得你自己就很了不起?」婦人怒極反笑,淚水從一邊的眼睛滑下。「正好孩子在,我們來問問淳安她想跟誰!」
她低下頭,用力地皺緊鼻子和眉,湧出的淚水聚集在眼眶直到她終於忍不住眨了眨眼,傾盆而下。
「你們......」她緩緩開口,還有些口齒不清。「你們為什麼不能各退一步,心平氣和地把誤會說開?將心比心地好好溝通?」她強忍著想大哭的慾望和病發後的不適,低啞的聲音有氣無力地顫抖著。
「現在輪到你來教訓你爸了?」男人氣勢洶洶地越過婦人來到她面前。
「你可以......多對媽付出一點體貼和關心......」她抬起佈滿淚痕的臉,無懼地迎著男人的怒視。「還有媽,你實在不用這麼歇斯底里、咄咄逼人。」她又往婦人的方向望去,輕輕喊道。
時間到了,垃圾車照常駛入小區。熟悉的曲調迴盪在寂寥的夜色,歡快中帶著一點不協調。
「我付出的你還好意思嫌少?是你們不懂珍惜!該被體諒的是我!」說完,男人拖出置於門後的穿衣鏡,發狠地猛力踩下,一腳又一腳。
直到婦人抱著他求他住手,直到他踩了一腳底的玻璃渣子和一地板的血印。
「淳安!爸跟媽的事情你少管,快跟你爸道歉!」
「現在會裝好人跟我站同一陣線了?」男人邊喘邊笑道,不耐煩地掙脫婦人緊錮的雙臂。「你不懂感恩?那好、那算了!我只要求你把書讀好,給你弟弟做個好榜樣——」
「我做不到......就像你愛不了你身旁那個女人一樣。」
他們之間彷彿要吞噬彼此的氣焰在這一句話後霎時凍結,變得慘淡而低迷。
男人像是被說著痛處般,向後踉蹌了幾步便靠著牆跌坐在地。
「我知道我的出生,害你們必須在最好的年華違背本心——強留彼此在身邊,只為有個『完整』的家庭......對不起。」她真心實意地道歉,或許是明白愛恨情仇中說不清對或錯,若有誰可以攬下所有造成遺憾的責任,反而能讓人真正靜下心來思考。
她望著一地的狼藉,心如刀割,想著原來這就是心碎的感覺。
正難過時,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句話。那是她今天在小說裡讀到的,不知為何在記憶裡顯得特別鮮明。
「五層樓的高度約是十五公尺,跳下來的時速約在每秒17.32公尺,落地時間約需1.732秒。沒有一點緩衝時間,是死得最爽快的方式。」她魔怔般地喃喃自語。
她恢復了動作,手腳俐落地翻上陽台,推開不知為何沒上鎖的鐵窗,視死如歸般地一躍而下。
錯了的終究是錯了,但錯的時間長或錯的時間短是可以自行決定的吧。
她只能看見他們變得猙獰的表情,撕心裂肺的呼喊卻傳不到耳裡。
不過那一點關係也沒有,因為也只有1.732秒的時間。她來不及也懶得想,只是覺得好痛、好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