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記(下)

　　神隱少女應該是宮崎駿作品中最讓我印想深刻的，描述小女孩千尋在誤入湯屋之後，如何從膽小怕事，進而蛻變成為能獨當一面的奇幻經歷。過了很久我才知道，原來這是一部述說「成長」的故事，也就是藉宮崎駿之手，重現每個人生命必經的路程。

　　從一個愛哭的女孩，一直到能自己找回返家的路，千尋在湯屋的奇遇，是一場震撼教育，與父母分離、名字被奪走後，必須低頭努力工作，就如湯婆婆說過:「好吃懶做的人可是會變成豬的」，對一個十初頭歲的孩子來說，無疑是空前的壓迫與無助。吃下白龍給的飯糰後，緩解了緊繃的神經，同時也忍不住將害怕和不安傾洩而出，眼淚在稚嫩的臉蛋上潸然落下，也意味著這條獨立的路上，勢必無比艱辛。

　　這是千尋在故事裡唯一一次的哭戲，然而我卻哭了好幾次，但我並不是在湯屋，而是軍營裡。

　　俗話說的好，該來的終究會來。自然也沒去多想，反正本來就身體健康，四肢健全，家裡經濟狀況良好，一切都屬正常的情況下，就等待聖旨的到來。入伍當天，艷陽高照，一群懵懂無知的新兵搭車前往陌生的兵營。

　　很多人都會說「四個月還好吧?」、「就當作去夏令營阿」、「你爸以前還當兩年兵，你才四個月怕什麼?」是的，聽著聽著我也覺得如此，反正四個月晃眼即過，現在的國軍也不太會操我們，咬牙撐一下就好。

　　一開始就丟一堆文件朝你轟炸，前面的班長帶著有點原住民的口音告訴底下的阿兵哥哪裡要寫，哪裡不能寫，這些文件資料大概要寫個三四天，每天集合都要記得帶。接下來就是為了鑑測的課程進行，本身就不愛跑步，加上體力也不好，早上固定慢跑成了夢靨一般，每天就寢時都好希望隔天不要來，但無情的起床號總把我硬生生拉回現實，真的很懷疑那時怎麼熬過來的。

　　第一個晚上我躺進陌生的床鋪裡，注視著上舖的床板，疲勞加上心理壓力，淚水不聽話地從眼眶探出，我不停用雙手擦拭，卻感覺停不下來，由於睡在大通鋪之中，雖說也不到放聲大哭的地步，然而隱忍啜泣自是痛苦。

　　跟大學四年比起來，那種想家的感覺真的天差地遠，上大學像是去玩的，距離再遠都覺得可以接受，在軍中卻是完全相反，即使我已經算是最幸運的，能在自己的家鄉服役，但感覺像是去到不同時空一樣，懷疑這真是我熟悉的家鄉嗎?

　　在部隊裡，訓員們各個都有編號，畢竟幾個班長要管理一百多人，不可能去記所有人的名字，但既然以號碼編列，就表示我們成了服從的客體，以便管理者方便指揮，001、002、003......所有人留著平頭，穿著以綠色為基底的軍服，單一且整肅。

　　名字代表最真實的自己，故白龍要千尋把自己的名字記起來收好，顯然要她記得，「小千」只是你在湯屋的虛名，但這裡並不是你的歸屬。忘了自己，似乎就再也回不了最初的地方。

　　千尋靠著堅強與毅力，在湯屋努力的生存下去，心靈上的茁壯與自信的增長下，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湯婆婆的最後考驗，終而成功離開，頭也不回地回到父母身邊。從一開始的手足無措，到離開時的坦蕩自信，簡直像是一場夢，父母依然是父母，但此時的千尋已然成長，一夕間的千變萬化，如雛鳥變鳳凰。

　　四個月的軍旅生活，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趟「Be a man」的訓練終有結束之時，熬過酷寒的冬天，在乍暖還寒的春天結訓，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值得開心了，世人皆說當兵能鍛鍊心智與學習抗壓，或許這也應驗在我身上，不怕困難，不怕挨罵或叨唸，更能獨當一面。

　　結訓當天，坐著專車離營，我跟千尋一樣頭也不回，但奇怪的是，竟對這整天想讓我逃出去的「監獄」有些不捨，忽然覺得自己很好笑，這難道也是成長的一部分嗎?巴不得走的地方，離開時卻留有傷感的情愫，不曉得千尋是否也跟我一樣，在快步奔向父母懷抱之時，是否也對湯屋的人事物有所留戀?

　　駛離了營區，外面的空氣自由依舊，一群退伍的阿兵哥在四個月的驚濤駭浪中完成了義務，繼續前往各自的夢，不管過程是值得或不值得，我相信必然都有所收穫。還沒當兵的朋友問我，當兵的感覺如何，我常說:「不一定是個快樂的回憶，但一定是個難忘的回憶。」我相信對千尋來說，肯定也忘不了這場讓她成長蛻變的湯屋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