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fighter】Echoes of a Falling Star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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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遠方那顆閃爍生輝的藍星平靜地懸浮在虛空之中，提醒了 Cain 他此刻離家有多遠。

　　戰神星的防衛軍總部樓高五十層，是阿卡迪亞主圈 (Arcadia Prime Sphere) 內最高的建築物，鶴立雞群的姿態宛如神祇。Cain 所在的樓層可以飽覽每一條街道的風景，視野遠至保護罩外隱約可見的荒漠地帶。

　　他靠坐在部隊休息室的窗台上，大腿包著一個殘留著咖啡渣的鋁杯，軀幹深深窩進圓弧形的窗框內，睥睨腳下千變萬化的都市面貌。

　　假如看不見第一大道盡頭那抹賜予火星其名的赭紅，會讓人產生置身地球的錯覺。

　　一切感覺如此熟悉。

　　Cain 和許多同期戰士在這個殖民星出生的時候，策劃了幾個世紀的地球化工程早已展開。

　　科學家們試圖藉由多項當代的創新科技克服改造環境的困難。他們架設棱鏡群投射更多陽光至地面、解凍冰封三十億年的地下凍土層取得水源、於溫室內培育能夠協助改變大氣成分的無土植物、積極研究移植植被和培植土壤的方法。

　　巨大的強化保護罩劃下一個個適合人類居住的領域，罩內所有機電主要以太陽能和核能推動。都市外圍陸續發展出負責提供日常生活所需的次級生產基業，城市發展模式日益成熟，及後的強制性人口遷移計劃適度地紓緩了地球人口過剩所衍生的種種問題。地球化工程在過去一個世紀間進行得如火如荼，堪稱成果豐碩。

　　可是，時至今日，不少戰神星居民還是得戰戰競競地與這個星球最原始的一面搏鬥。有些人必須長年離家參與開採礦物與開發土地的工作，當中意外頻生。在一些較荒蕪的區域，仍然缺乏興建安全隧道的資源，往返城鎮與城鎮之間的旅程需要套上保護衣和供氧裝備，一刻都無法鬆懈。

　　Cain 自小在環境嚴峻的窮鄉僻壤長大。相比之下，阿卡迪亞主圈或是 Ethan 的家鄉就像傳說中的伊甸園。

　　「Alexie，你還要喝咖啡嗎？」

　　黑髮戰士面向那位文質彬彬的首席導航員，不發一言地接過搭檔遞給他的第二杯咖啡。

　　他的搭檔 Seth 扠著腰，有點無奈地低聲喃喃﹕「這種狀況真難受，我寧願被工作壓垮……」

　　Cain 啜飲杯中的深色液體，視線回到窗外。

　　附近響起太空戰鬥機重疊的引擎咆哮聲，流線形機體逐一劃過保護罩的上空，朝著上層出入口呼嘯而去。防衛軍的巡邏部隊在他眼前升降了好幾回，Cain 忍不住想到他們部隊困在總部機庫內的 Starfighter，胸中怒火悶悶燃燒。

　　SD 的 Starfighter 部隊被借調到戰神星編入防衛軍，本該共同負責巡邏和守衛的工作，只是防衛軍統帥 Brian 中將兩天前下令他們進入待命狀態，直至另行通知，三個部隊加起來幾十人才百無聊賴地擠在這間休息室裡。

　　戰士們吵吵鬧鬧地圍在一起比腕力、玩牌、擲飛標，但缺少酒精和菸草的娛樂活動並不盡興。有些導航員跑過去湊熱鬧，大部分都看著電視、刷著平板電腦小聲討論，鬱悶的心情全寫在臉上。身為長官的首席們不好放肆，Cain 慵懶地坐在窗前，其餘五人則是圍在窗邊遙望電視，交換些不著邊際的話。

　　Cain 撈起腳邊半滿的鋁杯，自暴自棄地灌下冷掉的黑咖啡。新與舊的苦澀味道黏在他的口腔內，有如頑固的漿糊。Cain 忽然覺得困擾著他的負面情緒來到了臨界點，他仰頭大吼一聲，把鋁杯用力摔到光滑的地板上。

　　「真是幹他娘的難喝死了！」

　　室內嘈雜的交談聲兀然中止，離他最近的 Seth 冷靜地瞟了一下濺在地上的咖啡漬，似乎預料到事態最終會如此發展。

　　Cain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下捏著拳頭衝出休息室，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向 Brian 中將的辦公室走去。黑髮戰士怒髮衝冠的身影引起防衛軍隊員的側目，但沒人敢靠近他半步。

　　如果 Deimos 私下告知他的消息無誤，為何防衛軍的行動部署沒有升級？為何 SD 的人被排除在外？為何這裡好像沒有人在乎這件事？

　　「喂！Alexie！等一下－－」

　　Cain 粗魯地甩開首席導航員搭上他肩膀的手，飛也似地跑上樓梯。

　　「老天！你要去哪裡？」他的好搭檔不死心地追在身後，試圖扯住軍服的一角讓他慢下來。

　　「你聽好！」Cain 一手揪起 Seth 的衣領，害對方差點撞上他的額頭。他齜牙裂嘴地說﹕「我現在要去找那個能做主的混帳談談，你要麼跟我一起來，要麼閉嘴回去乾等！」

　　Seth 雙目在眼眶內滾了一圈，舉起雙手投降。「好……先放手，我陪你去。」

　　五分鐘後，Seth 後悔了。

　　負責把風的他看著搭檔迅捷地放倒辦公室門外兩名持械的守衛，搶了匙卡、刷過磁軌就闖了進去，有點擔心二人的飯碗會不保。

　　辦公室內瀰漫著緊張的氣氛，高階軍官端著平板電腦來回走動，出乎意料地忙得焦頭爛額。一眾神色慌張的幕僚聚在桌邊、壓著一排屏幕，輪流向居坐正中的灰髮軍人發表己見。

　　　Brian 中將看見來者並非他的部屬，佈滿陰霾的臉色變得更陰沈了。他立即按下跳轉畫面的按鈕，屏幕上所有影像倏地一閃，消失在一道白光後，然後防衛軍灰紅交錯的標誌緩緩浮現。

　　Cain 在桌前立正站定，敬了軍禮，以比 Seth 想像中更為理性的語氣提出要求﹕「我是聯邦情報機關保安部門 Beta Team 的首席戰士 Alexie，這位是我的搭檔－－首席導航員 Seth。我們要跟中將談談。」

　　「最好是值得你們違反軍規的事情，Alexie 首席戰士。」Brian 擺擺手要拔槍戒備的部下收回武器，請對方繼續說下去。

　　「MC805 的危機還未解除，為何要我們留在總部待命？」

　　「防衛軍的軍力足以應付目前的狀況。我處理完今天的工作會跟 Tobias 部長聊聊。如果沒有異議，他會很樂意迎接你們回歸。」

　　「防衛軍根本甚麼狗屁都沒做！兇手仍然逍遙法外，要是不想做就把工作交給我們！」

　　「Alexie……」Seth 掩嘴輕咳，提醒搭檔收斂一些。好歹他的喝罵對象是他們的臨時指揮官，不好得罪。

　　果見 Brian 不悅地皺起眉頭，說﹕「我相信你們的任務已經結－－」

　　「少跟我廢話！」Cain 掄起拳頭重重捶在桌上，整排透明屏幕不住顫動。「敵人就在外面，你們竟然甚麼都不做！」

　　Seth 瞥見中將木然的眼睛閃過不友善的光芒，趕緊拉著搭檔退後幾步，附在他耳邊極力規勸。「Alexie，不值得。想想你的家人。」他接著向中將解釋道﹕「我為我搭檔以下犯上的舉動道歉。我們只是對防衛軍的部署有疑問。」

　　「你是在暗示我的指揮調度有問題？」

　　「不－－」

　　「我只是按照命令行事，你們也同樣。」Brian 抿起嘴唇，靜待句子裡暗藏的層壓式壓力發酵，再度開口已然直奔宣判死刑的階段。

　　「既然你們拒絕合作，為免妨礙防衛軍執行日常職務，我只好請 SD 的 Starfighter 部隊立即離開戰神星。正式的調動命令半小時內會發給各隊的首席，你們有一個小時為回航做準備。」

　　Brian 厭煩地對兩位欲言又止的首席揮揮手，彷彿想趕走繞著他腦殼轉的蒼蠅。「兩位現在可以滾出我的辦公室了。」

　　Phobos 緊張地咬著下唇，兩隻姆指在智能手機的螢幕上快速移動。

　　他熱衷於這款在地球風靡多時的懷舊射擊遊戲，結合了角色扮演與闖關模式的元素。他一邊控制形似 Starfighter 的太空戰鬥機閃避無法擊破的小行星路障，一邊點擊或長按機體發射短促的雷射光束，將迎面而來的殞石、敵機和炸彈一一擊破。

　　他的戰鬥機正在執行一個為太空戰艦開普拿號 (16) 清理航行路徑的任務，通過的關卡愈多，遊戲進行的速度愈快。畫面拉長成迤邐的塊狀，使人眼花繚亂，非常考驗玩家反射神經的靈敏度。

　　「媽的！」

　　Phobos 的戰鬥機撞上了一顆小行星，整個遊戲畫框閃著不詳的紅色光芒，並跳出「GAME OVER」的字樣，今天的挑戰額度也剛好用完了。他忿忿不平地回到主畫面，跳轉到開普拿號的機庫，卸下在任務中取得的太空站建築材料。

　　他一心只想查看朋友圈的分數排行榜，左手盲目地伸向沙發旁的玻璃矮几摸索紅酒杯，舉到唇邊才發現高腳杯空了，而自己渴得要死。

　　Phobos 執起精緻的銅鈴搖了搖，手機一扔，把雙手枕在後腦杓閉目等待。

　　這間公寓的管家罕有地遲遲未現身。

　　Phobos 乾瞪著上方陰暗的光管群，隨風飄動的藍天白雲投映在潔白的天花上，身下的六人座扇形沙發軟綿綿的，像要把人的魂魄吸走。這裡安靜得嚇人。他拿起銅鈴又搖了一次，鈴聲很快便散落在高聳的殿堂裡，沒落入任何人耳中。他嘖了一聲，跨出客廳打算到飯廳倒一杯水。

　　外頭的走廊傳來拐杖有規律地敲擊地板的聲響，伴著兩雙皮鞋清亮的叩地聲。Phobos 霎時僵直了身子，遺下斟滿的杯子跑回沙發上正襟危坐，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拴著拐杖徐徐走來的那名男子就是海拉航天科技的年輕總裁，此時臉上掛著他的招牌笑容，看起來心情不錯。Cornelius 身穿一套上淺下深的藍色系西裝，白襯衣前打著一條米黃色領帶。這身行頭既時髦又正式，巧妙地轉移人們對他行動不便的過份關心。

　　他在離 Phobos 最遠的那張沙發坐下，把杖身卡在右邊的縫隙裡，按按隱隱作痛的右腿。緊跟在後的管家 Wilson 放下一個木盒，熟練地為他裝填煙斗。

　　「叔叔。」Phobos 乖順地打招呼，覺得喉嚨乾澀得發疼。在這位經常關照他的長輩面前，他總是表現得像一只神經質的兔子。

　　「你好嗎？我的孩子。」

　　Phobos 點點頭，還不敢對上叔父的視線。

　　「之前我三番四次邀請你，你總是推說工作太忙，沒時間。你現在能夠回來看看我，我很高興。你今天會留下來吃飯嗎？」Cornelius 停下來讓侄子接話，對方恍惚地盯著他身邊的拐杖，似乎沒聽見他的問題。他嘴角微揚，自顧自地說下去﹕「如果你決定留下來吃飯的話，我可以叫 Wilson 安排一下，讓廚房做你喜歡的菜色。」

　　Phobos 猛地抬首推卻。「叔叔這麼忙，我不打擾了。」

　　「前天我臨時爽約，真是對不起。公司出了點突發事故。」

　　「對。」Phobos 寒著一張臉別過頭，聲音小到近乎聽不見。「你和 Cook 都愛那樣。」

　　Cornelius 從管家手中接過他最愛的象牙白煙斗咬在嘴邊，牙齒敲在鍍銀的煙嘴上發出細碎的咯咯聲。「他這陣子好像沒出軌。」Cornelius 吐出幾口濃重的白煙，調侃的眼神帶笑。「你也尚算安份。」

　　雖然 Phobos 知道自己成年後，叔父一直沒有放鬆對自己的箝制，但是剛剛漠視他隱私的發言引爆了那份無處宣洩的不安全感。

　　他感到臉頰陣陣發燙，也不顧會招來叔父冷言冷語的後果，高聲質問道：「跟你在一起便不算出軌？」

　　「我？」

　　「你們這個月不是常常在一起嗎？」Phobos 抓著膝蓋的布料，兩隻掌心不斷冒汗。他咬一咬牙，逼迫自己把話說完。「Cook 接到你的電話便甚麼都不管了！」

　　Cornelius 聞言瞥向站在身旁待命的管家，在刺骨的靜謐之中呼出一長串煙霧，煙霧散去的盡頭是一抹殘酷的微笑。

　　自從在京士曼帝國酒店一聚之後，他都沒有主動聯絡過 Cook 或 Bering，有關線人的調查也走進了死胡同，沒想到侄子多疑的心性為他揪出了家裡的叛徒。連他最親近的心腹都能策反，Cornelius 不禁開始欣賞起那位情報部部長的手段了。他對管家勾勾手指，在對方俯身靠近的時候，看到了他之前一直忽視的破綻。

　　是他大意了。

　　「看來你我有一筆帳要清算，到我的寢室等我。」Cornelius 附在管家耳邊陰森森地吩咐道，接著彈出一隻指尖輕輕劃過他的臉頰，掂了掂他的下巴。「不要試著逃跑，你敢向那個男人尋求庇護，我會對你的家人下手。」

　　管家的臉色刷地一下變白。他用僵硬的姿勢對兩位主人鞠了一躬，離開了廳堂。

　　「Jules，你是在指控我搶了你的男人嗎？我以為你們談妥了，交往期間要維持這種開放式關係……」

　　「不要瞞著我。」Phobos 被叔父的曖昧態度刺激到，但他對叔父一直抱有懼意，這句話說得像是請求多於脅迫。

　　「我該從何說起呢？」Cornelius 坐在座位上吞吐煙圈，一環套一環，那副深思的表情看得 Phobos 背脊發涼。之後，Phobos 聽見他說﹕「過來，站在我面前。」

　　Phobos 不情不願地起身，拖著腳步走過去。他雙手背在身後，只管盯著雙方的皮鞋，不敢回應叔父灼人的注視。

　　「你喜歡他嗎？那個叫 Cook 的男人，嗯？」Cornelius 輕輕柔柔地問﹕「要是我認真跟你爭奪那個男人的話，你會願意把他讓給我嗎？」

　　「你……你已經酒駕害死我兩個父親－－」小腿感到一陣熟悉的抽痛，Phobos 反射性地縮起肩膀，害怕得住了口。

　　「但之後我瘸著一條腿挽救了奄奄一息的海拉，還有你！」Cornelius 對侄子厲聲喝罵，那副和善的面具被禁忌的記憶割破，額角的青筋頻頻跳動。他忽然蹦緊面孔，舉起拐杖就往 Phobos 身上猛抽，並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衣物覆蓋的部位，下手凶狠得有如一頭暴怒的雄獅。

　　「你、這個、不知感恩的、廢物！當初、在車禍中、死掉、不就、一了百了！你這、狗娘養的！怎麼不去死！」

　　Cornelius 一直抽打到膝蓋打顫才癱坐回沙發，在盛怒之下氣喘如牛。Phobos 狼狽地蜷縮在地上，全身的肌肉和關節都火辣辣地痛著，整個人無法動彈。他雙手抱著頭，開始輕聲啜泣起來，就像以前那個被家暴卻只能躲起來抽噎的小男孩。

　　「我……求你了……」Phobos 在雙臂下嗚咽著哀求﹕「請不要……奪走 Cook……」

　　Cornelius 突兀的觸摸使他猛然退卻。他擠出一聲又痛又怕的尖細哀鳴，透過手臂之間的空隙偷偷朝外窺探。一道逐漸拉開的冷笑填滿了他的視野，他在叔父的陰影下奮力眨著泛紅的眼睛，一股突如其來的寒意襲上心頭。

　　「喔，Jules 小甜心，那要看你的表現如何了。」Cornelius 用手帕細心地擦拭侄子濡濕的臉頰。「我剛好有一件事要請你幫忙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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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6. 開普拿號 (Kepler) 在遊戲《Starfighter: Eclipse》裡出現的太空戰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