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林美寶

如果問我這輩子最壓抑的事情是關於誰，我會不假思索的說是關於我閨密林美寶。我們共同承載太多秘密，不能說的秘密，太多了，久到我必需先想一想小宇幾歲了才能夠反推這ㄧ連串的祕密的年紀，ㄧ切起始於小宇出生前三年。而至於為什麼是由我共同維護這麼秘密，其實只是因為美寶是我室友，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是，一直都現在都是。

美寶一直都是我很嚮往的那種女孩子，不特別漂亮，但很特別，特別的很吸引人。她總是開朗的笑，總是淡妝、總是貼心、總是能幹、總是優秀、總是有趣，所以總是身邊有人。從高中開始就會有人在校門口接她放學，大學開始會有人開車送她上課，雖然這些男角不太迅速替換，但跟一個自始至終都孤家寡人的我相比，還是沒怎空窗過的。

對於這些男角我基本上都認識，只是不熟。基於我只是她室友而不是她媽，她不主動說，我也不主動問。但其實美寶是常說的，說A同學今天說了什麼話害她感動得當場落淚，說B男竟然送了她一隻大娃娃是當她三歲小孩嗎，說C哥被她捉姦在床當場毀了他的所有家當包括所有的衣服褲子，說大洋昨天又說了個白癡笑話然後轉述給我聽。

這些人當中，我比熟的是C哥和大洋，但C哥自從被美寶惡狠狠的修理一頓之後就人間蒸發了。而大洋則是我們大學時期的共同朋友。嚴格說起來原本是我同學，在一次飯局上認識了美寶。反正美寶就是個交友廣闊又好聊的女生，她和大洋漸漸熟起來我也是不意外，到後來反而是她和大洋兩個單獨去看電影找我去我懶得跟。當然即便他們越來越熟，美寶的感情狀態還是一直在穩定交往中，認識了四年，男角從A變成B到變成C，後來當然還有D跟E。而大洋，就一直是我們口中的好朋友，然後漸漸變成了老朋友。美寶與大洋的八卦則起過又止，起於他們的相好，也止於他們一直都只是相好。

美寶和大洋的事情總有人問我進度，但我自始至終都不覺得會有進展。因為他們兩個就是不適合。美寶也曾和我聊過大洋，我們的結論都是這兩個人不適合。美寶喜歡新奇，大洋的生活平淡無奇；美寶自己賺錢自己花，大洋每個月大部分的薪水都給媽媽；美寶從小失親、沒有家庭觀念，大洋是好兒子，總是回家吃晚餐；美寶習慣有車的男朋友，大洋覺得搭捷運比較划算又環保；美寶對是是非非都有自己的堅持，大洋覺得以和為貴才是快樂人生。

但他們一直都是好朋友，無關乎價值觀，如果兩個人不要交往其實很多事情都可以輕易地互相尊重，或者說是互相迴避。當然偶爾還是會吵架，但畢竟大洋就是以和為貴的人，所以他們一直都是好朋友。

一直到美寶和E分手的那天，我都沒有發現不對勁。那天下午美寶改了感情動態變成單身，不巧在日本的我傳了訊息要大洋代替我去買美寶每逢失戀必吃的三大包菱角酥。過了三天我回家，林美寶就跟我說她和大洋在一起了。

我瞬間一頭暈。

美寶說，相處了這麼久，只有大洋真的知道她想要什麼，也許番茄跟馬鈴薯彼此不適合，但番茄醬跟薯條不是絕配嗎?

當時我似懂非懂的聽著，現在想想才知道，美寶沒說的是，其實她喜歡了大洋很久很久。

＊＊＊

後來的日子和我的預測沒啥差別，熱戀的前三個月美寶再度成為一個溫順的女人，什麼大是大非都變成大洋說得算。再過三個月，開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比較令我意外的是，美寶向我轉述完吵架內容之後就會開始檢討自己，然後播電話向大洋道歉。當時只是驚嘆於愛情給人帶來的改變，改變這女孩的慣性甚至是價值觀。而我早該發現。

再過三個月，他們開始不吵架了。我天真的以為這是進入穩定交往的象徵，也竊喜著不再有那麼多的抱怨需要接受，樂得自己輕鬆。大洋生日那天，我們和幾個共同好友一起慶祝，美寶在大洋家煮了一桌的菜，驚訝的我以為家事絕原體林美寶真的要變成賢妻良母了。美寶只是笑笑，說難得生日好好慶祝一下嘛!

當我開始察覺事情不太對勁的時候，他們已經在一起兩年了。那是個地震的半夜，我被地震搖醒跳出房門卻等不到美寶帶著尖叫衝出來。只聽見房裡洩出嗚嗚的啜泣聲，敲敲門，想開燈才發現停電了。

點了蠟燭和她在沙發坐著，她窩在我懷裡緊緊抱著我，沒出聲我只是靜靜聽著她哭。美寶說「我好喜歡大洋噢，真的好喜歡。但是，真實的我們怎麼會這麼不適合呢? 渺渺我好累，我其實好累噢！為了喜歡大洋，為了不要和他吵架，為了當她的女朋友我覺得我一直在扮演另外一個人，一個根本就不是我的人。大洋說如果我們不能改變，就只能分開。我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喜歡一個不適合我的人呢?」

「大洋的媽媽一直催我們結婚，可是她認識的我根本就不是我！能和大洋一輩子在一起我就覺得好幸福但又好無助，想到我要一輩子假扮成一個不會和他吵架人我就覺得好累！渺渺怎麼辦，你覺得我該怎麼辦嘛！」

那天晚上，我始終ㄧ句話都沒有說，說不出一句話。而美寶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

美寶生日那天，問我是不是會一直當她的室友，我只說如果我逃得了的話早就逃了。那天晚上美寶沒回家，我知道她去大洋家過夜了，偶爾會這樣。

只是隔天，她傳了ㄧ封簡訊來，寫著一串地址，和兩個字:「新家」。

打開她房門，才發現東西全搬空了。

＊＊＊

搬進新家，她沒多說什麼，只說和大洋分手了。

我點點頭，想著也許只是避不見面的方法之一吧，時間過了就會好的。住在哪我也不是那麼在意，美寶覺得好就好了。唯一的不安，起始於搬到新家的兩周後，把牆壁重新粉刷完的那天，發現月經早了三天來，這滿不正常的，雖然才三天。但通常，我和美寶都很準時的同一天開始週期。

然後小宇現在15歲了。 美寶在這16年間沒有再交過男朋友。雖然繼續自己賺錢自己花，繼續拉著我吃遍高雄的餐廳，繼續對雞毛小事看不慣便長篇大論，繼續變回那個高中校門總是有人等的林美寶，只是總會記得每天和小宇躲在房間裡天南地北。

我以為錯開的只是三天的週期。我問過美寶，你至於為一個孫立洋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嗎，美寶咧著大嘴笑說，可以永遠在一起又可以做我自己的方法，也只有這一個了嘛!

我想著這樣的得到與失去之間，到底值不值得傾注一生的衰老，但看著美寶的樣子，心滿意足的樣子，像個傻子，也像個戀愛中的孩子。

--- 如果讓你聯想到誰了，那你的聯想就對了。 寫於2014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