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現實--Soul is reality
(這些黑西裝打算把我們送去什麼地方?)
(不知道。)
(我們之後會怎麼樣啊?)
(不知道!)
在黑西裝的監視下,我跟阿雪小聲地講著悄悄話。
雖說是監視,跟我們同乘的黑西裝並沒把我們放在心上,反而比較注意前車的動向。
這也難怪啦,畢竟這邊塞的只是兩個虛弱無力的青少年,前車載的可是必須讓強化裝甲充當枷鎖才能困住的攻堅少女啊。
(小八,我好像……)
(現在想上廁所已經來不及了啦。)
(不是!我背後的這個門好像有點……鬆鬆的?)
(啥!?)
(而且我的衣服好像也被門夾住了!怎麼辦?小八?)
(我先看一下……)
阿雪背後的上掀式大貨門,似乎在關門的時候,把阿雪的上衣與某些東西給卡進去了。這個意外導致這扇門即使上了鎖,也無法關得很牢,感覺只要稍微用力一頂,就能把門踢開。
(小八,怎麼樣?)
(我有個想法……)
一個很危險的想法。
依照車行速度與方向推算,我們很快就會經過中央車站前的高速大彎道。如果我們在那個地方下腳踹門的話,說不定可以順著離心力直接從車子裡逃掉。
(可是這些黑西裝會追上來吧?)
(總比就這麼被帶去不知什麼地方更好吧?)
(這真的是幸運的意外,不是陷阱嗎?)
(我們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啦。)
廂型車經過中央車站,快速地駛進了高速彎道。
看準車身最接近人行道的時機,我用力往阿雪背後的車門踹了過去!
砰!車門劇烈地彈了一下,但是沒有被踹開!
「小八!」
同車的黑西裝已經看往我們的方向!
「開啊!」
上掀式的車門毫無預警地彈開,我跟阿雪一前一後滾出了車內,一名反應最快的黑西裝也跟著我們跳下。
「滾上人行道!」
這回真的是幸運吧,晚了我們一拍才跳車的黑西裝,硬生生地被後續的過彎車輛攔下。
而我們則在沒被任何車輪碾過的僥倖下,勉強爬上了人行道,並且拔腿就跑。
「快啊!小八!」
雖然背著手不好跑,但是上班時間的繁忙人潮成為我們最好的掩護,連續鑽過好幾間店家的前後門,切換過大樓之間的小小防火巷,直到我們都喘不過氣,這段矇著眼睛硬闖的大逃亡才終於暫時告停。
渾身燙熱,胸口漲痛,不管怎麼呼吸都追不上身體消耗的進度。
逃掉了嗎?
阿雪以眼神問著我。
不知道。
我同樣以眼神回答她。
但是我們已經再也跑不動了。
時間悄悄地過去,人潮也逐漸散去。
那些黑西裝如果想抓我們的話,應該現在就能抓到,可是我們還在這裡喘氣,就代表對方並不以我們為首要目標。
「看來……呼……我的推測啊……沒錯……目標……真的變成……攻堅少女……了。」
「小八你……先別……跟我說……話!」
這次的成功並不值得高興,因為只是對手不想花費這份力氣而已。
攻堅少女被抓走了。
我們就此失去對抗黑西裝的力量。
下一次他們再登場,就是我們的死期了。
刺熱的酸楚陡然從胸口衝上喉嚨,化為一灘噁心的渾濁流體,潑灑在我跟前的地上。
啊,我吐了。
是因為太過疲勞而吐?或是太過恐懼而吐?
「我真是……受夠這個遊戲了……」
阿雪從附近的商店借來剪刀,剪斷了反綁我們雙手的塑膠束帶。
「小八……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我們什麼都不能做。」
所以我們回家。
攻堅少女在我房裡炸開的大洞,讓我對世界的感覺因此變得有些不同。
本日報紙的頭條就跟昨天小隊長預言的一樣:「夜市驚傳槍響,瘋狂殺人魔當場伏法」
由於那個不存在的瘋狂殺人魔並沒有被抓到,也沒被送上法庭審判,所以這不能算是「伏法」,不過那些只顧著抄襲的記者與編輯們,絕對不會在意這種從根本處用錯文意的「小地方」。
在巷口開雜貨店的孟媽媽有稍微問我一下,昨天晚上到底是怎麼樣。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昨天晚上那到底是怎麼樣。我反問了她附近鄰居有沒有怎麼樣,她回答不知道。
連平常最熟悉街坊鄰居狀況的孟媽媽都說不知道,看來有些事情是真的無法被知道了。
我把自己丟進浴室裡,洗掉整整一天的汗水,換上乾淨的衣服,坐在平常玩遊戲的位置上發呆。
被攻堅少女一槍打爆的螢幕還躺在牆角,我挖出嵌在裡頭的子彈,在陽光下反覆端詳那朵致命的金屬花瓣。
阿雪回家後,打了手機過來,告訴我家裡的狀況還好,只是瑪麗亞小姐自己爬去急診室求救時,把當班的醫生護士都嚇了一大跳。
「沒事就好。」
『小八--』
阿雪沒把問題說出口,不過我大略猜得到。
我們應該怎麼繼續下去才好?
無論是遊戲或人生或攻堅少女。
在可以預知黑西裝必定回來找我們的這個狀況裡,我們應該怎麼繼續下去才好?
我不是沒有想過辦法,但那些辦法都沒有力量。
像是去網路上大肆宣傳說「G.W.是個世界級的陰謀,是讓我們所有人一起去另一個世界大肆燒殺擄掠搶奪資源的騙局」--別傻了,就連實際遇上攻堅少女的我們都得花上不少時間與現實衝擊才會相信,那些連攻堅少女都沒見過的人怎麼可能信服這種跟謠言沒兩樣的話語?
報警請求協助?我之前不就是因為報了警,才會引來那些黑西裝的嘛!
打電話跟國外的爸媽交代遺言?我為什麼要做這種宣告自己必死無疑的事情啊!
以結論來說,我們什麼都做不到。不是不能做,而是無法做。
沒有攻堅少女的力量,也不知道阻止遊戲繼續下去的方法,所以我們的最終解答就只剩下--跟平常一樣。
「總之,先跟平常一樣吧。」
『跟平常一樣是……那樣?』
知悉了自己平常的生活乃是巨大惡行的一環,平時總在遊戲裡以「善良的一方」自居,而且因此安心的我們,從本能上就無法回到那種「不再善良的平常」。
玩家通常是很善良的生物,除非一開始就以邪惡自居,否則一旦知道自己不再屬於善良這裡,就很難維持原本的遊戲方式。遊戲如此,生活自然也如此,我們可以跟別人一樣欺騙自己,不善良地活下去,但是我們永遠會在心裡聽見那個「你不善良」的譴責聲音。
「對了,阿昏說等我們安全以後再打給他。」
『我現在就打。』
阿昏跟我們約在外頭的速食店碰面。
「為什麼?在電話裡不能說嗎?」
「一,電話費很貴。二,在外面說這些事情相對安全。三,現在是午餐時間,我餓了,OK?」
「OK。」
「總之,先恭喜你們平安歸來。」阿昏邊啃著漢堡邊說:「不過連你們兩個毫無經驗的都能平安回來,看來發生的應該不是什麼太過危險的狀況?」
「「那裡不危險啦!」」
我跟阿雪同時吼了出來,然後我們合力把昨晚的逃亡過程以最誇張的形式說給阿昏聽。
像是攻堅少女以炸彈攻進我房間時,有好幾條鋼筋擦著我的心臟飛過。
或是攻堅少女跟瑪麗亞小姐纏鬥時,雙方互換了幾十招只能在漫畫裡看到的殺人關節技。
以及小隊長率領的那些黑西裝部隊不只會飛簷走壁,還會從手肘跟膝蓋發射火箭砲,眼睛還能發射死光!
老實說,講到最後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鬼扯些什麼了,但是阿昏居然還能從我們為了不服氣而鬼扯出來的故事裡,找出最關鍵的問題。
「也就是說,我們平常在玩的G.W.根本不是一個遊戲,而是某種能夠跑去另一個宇宙燒殺擄掠的侵略工具,而你們對此感到非常良心不安,不安到非得做些什麼才會好過一點,但是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做,是吧?」
「你為什麼會知道!」
「聽你們鬼扯了一大篇,就只有這個部份被輕輕帶過去,妳是要我怎麼不知道啊?」
「感謝您有如此高超的理解力……」
「這就是經驗,經驗啦。」
阿昏把飲料杯中剩下的冰塊全部倒進嘴裡,大口大口地嚼下去。
「不過我還真搞不懂你們耶。」
「你搞不懂我們什麼地方?」
「為什麼要為了這種事情而感到過意不去呢?」
「「啥!?」」
我跟阿雪再次同時吼了出來。
「阿昏你是不是搞不清楚狀況啊?我們殺人了,殺人了耶!殺了很多我們根本不認識也不該殺的人耶!」
「而且我們殺人的數量等同於我們在G.W.裡的戰績,你難道都不會對自己過去全都在遊戲裡努力幹壞事而感到愧疚嗎!?」
「可是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啊。」
「「啊!?」」
「我不想講什麼太經濟或太哲學的話題啦,只是人類要活下去就必須消耗資源,就連我們現在吃的東西,也都是被消耗掉的資源。要是我們今天生在戰火連天的國度裡,我們大概根本沒命活到可以互相認識,更不可能成為什麼遊戲玩家。」
「可是就算我們平常就已經在享受做壞事的成果,也不代表我們可以親手去做壞事啊!」
「這就是偽善啊,寒江雪。想要享受成果,卻不想把自己的手弄髒,這是何等卑鄙的行徑啊?」
「阿昏你講的太過份了喔!」
「所以我才不想講什麼哲學或經濟的話題嘛……」
「那麼你的意思是,要我們什麼都不管,就這樣把這件事情放到爛?」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而且這件事情如果單是放著的話,你們兩個早晚會莫名其妙就消失無蹤,糟一點說不定還會牽拖到我。」
「結果你還不是為了你自己!」
「沒錯,我是為了我自己,我一直都只是為了我自己。正因為是為了我自己,所以我必須告訴你們兩個沒經驗的:少拿那種偽善的動機來騙自己!」
「什……?」
「因為不能做壞事?因為不能殺死活生生的個體?少來,別傻了,我們都是玩過遊戲的人,你在面對遊戲畫面裡的敵人時,會想到這些善良啊人道啊之類的事情嗎?敵人就是必須被摧毀,礙事的東西就是應該被轟殺,這才是真正能夠做些什麼,並且改變些什麼的動機與動力!」
「那你到底是要我們怎麼辦啊!?」
我差點一拳就往阿昏臉上搥下去。
但是看到他那種漠然一切的表情,不知怎地這拳就是打不下去。
「小八!還有阿昏!你們兩個都不要這麼說啦!」
「放棄偽善與道德,認真面對自己的本性吧。」
阿昏拿過我跟阿雪的飲料杯,將裡頭的冰塊也塞進了嘴裡。
「你們是因為本能的『我要活下去』而恐懼?還是因為本性的『老子看不爽這種事情』而想要有所行動?你是因為害怕而怒吼?還是因為看我很討厭才想灌我拳頭?」
「我只是懶得打你那張臉!」
「寒江雪妳阻止我們吵架,難道也是因為我們的吵架會妨礙妳活下去嗎?」
「我覺得……不是那種原因。」
「就是這樣,八方齋,寒江雪。」
「你到底想說什麼?」
「『人類』這種生物只會遵循生物本能,做出對自己有利的事情;但是『人』卻可以靠著名為『人性』的武器,把該死的生物本能踢到天涯海角去。你們如果想要在這個故事裡活到結局,就不要忘記這件事情。用人性的動機駕馭本能的衝動,只有如此,你們才有機會阻止所有的事情繼續壞下去。」
「然後呢?」
「然後你們早晚會因為駕馭了本能的衝動,而獲得足以扭轉故事發展的能力。」
阿昏仔細地嚼碎了嘴裡的冰塊。
「能力?」
「對,能力,不是戰力。是能作些什麼的『能力』,不是能夠去跟什麼對抗的『戰力』。」
「遊戲玩家能有什麼扭轉故事發展的能力?」
「我也不知道,而且比起這個,你們現在更需要能把你們帶回故事裡的楔子,不然故事的結局必然離你們遠去,而我被捲入的危險性也會跟著提高--根據我的經驗,凡是會把我捲進去的事情,最後都不是什麼好結局。」
我跟阿雪的手機同時收到一封簡訊。
『巨鳥神下一會。』
「小八,這個……」
「我不認為那個攻堅少女會使用手機。」
「運氣不錯,能把你們帶回故事的楔子,自行找上門啦。」
阿昏開始收拾東西。
「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嗎?」
「我就是不想被扯進去,才會花時間跟你們講這些東西。而且多一個局外人的話,會比較容易留下解決問題的契機。」
「阿昏……你到底是從那裡學來這些事情的?」
「過去剛好有些類似的經驗而已。」
「你到底是經歷過什麼啊?」
「你們不會想知道的。」
to be con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