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入巷弄,一排一排鐵皮廠房緊密排列,清一色藍綠外觀,配上白、黃、大紅色的招牌,「CNC」、「塑膠射出」等看不懂的專業術語把這裡切成了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般人不太經過,卻是一條奠基台北現代化社會的重要道路之一:三重工業區。
中午時分,巷內金屬敲擊聲與機具噴氣的嘶嘶聲不絕於耳,穿過淡淡的塑膠味,終於找到還掩著低調灰白鐵門、尚未開張的「東海醫院設計工作室。」老醫院的擺設與工業風裝潢一下子就帶出這座倉庫主人的獨特品味,此時工作室創辦人徐景亭推開玻璃門走向我們。
習以為常之處,正是設計之必要
坐定後,她先聊起最近的行程與案子。疫情升溫以來,出國參展的行程幾乎都取消了,但留在台灣也不無聊,工作室著手開始從來沒有人想過的合作計畫:小北百貨防災避難包。
由台灣設計研究院牽線,加上臺灣防災產業協會與內政部消防署提供專業防災資訊,並聘請神戶創意設計中心的永田宏和先生擔任顧問,促成這款簡約實用避難包的誕生。亮眼的黃藍配色扣上小北百貨的logo,在台灣這隨時面對災害逃生的國家,就像把整間百貨用品背在身上一樣安心。就算是避難包這樣力求生存與實用的物品,在美感設計上,也不能便宜行事。
徐景亭表示,第一次與小北百貨合作時是2017年的文博會,當時就不停思考,「台灣設計美感到底哪裡出問題?是設計做得不夠好?還是設計對民眾太有距離感,好像只有大把鈔票才消費得起?」最後她得出答案,或許是日常購物中缺少有美感的選擇。因此她以購物作為切入角度,希望讓設計從精品架走入日常且必要的生活場域,「那就是小北百貨了。」
小北百貨,一個什麼都賣什麼都不奇怪的地方。正是因為平凡且日常,販賣的商品其實默默地影響民眾美學觀。「而且,百貨賣的商品會因地制宜,例如靠近城市的分店就比較少賣農具。這也提醒了我們,每個地域需面對的災害情況都不同,所以這部份我們都有調整規劃跟提出建議,讓這件作品保持與地方連結。」徐景亭對務實的要求,讓使用者體驗成為旗下作品重要的一環。
事實上,除了產品設計,策展也能尋到她的蹤跡。
我們正以物品譜寫歷史
《坐座做.做座展》展覽視覺在2020年獲得金點設計獎年度最佳設計,展場搜羅了從早期農村到符合工業模組化生產、並具有環保意識的大小座椅,連著名的包浩斯紅藍椅都坐待訪客光臨。
「坐是一種姿勢,座是一種象徵,而做是一種行動!」從產品設計師變身為策展人的徐景亭解釋,台灣展覽很多元豐富,但是工設出身的她想特別將主題圍繞在工業產品上。
因此,展覽圍繞著三個「ㄗㄨㄛˋ」分成三個部分:
坐——怎麼坐?誰來坐?我們來看看姿勢與人因工學。
座——什麼身分?在哪裡?我們來看看場域如何影響造型。
做——用何材料?如何生產?(還有,觀眾能怎麼參與?)
整個展覽彷彿把工業設計的核心解剖開來:你想開發新產品?好吧,先來檢視上述的三大重點。另外,她也藉由展覽一字排開、宛如大事紀的展示,將台灣產品設計史上較少人整理的物件製作歷程推到觀眾眼前。在這裡,你可以一窺不同時期的生活習慣、風格與條件。「早期農村是藤條、木板做成的椅子。後來時代改變,有了下午茶時間,就有更舒服的沙發。從這樣的物品列表,我們能看見生活型態的改變。」
從桃園文博會看見地方有愛,是維持美好的動力
去年東海醫院工作室受桃園文博會合作邀約,有機會深入了解桃園的產業。採集過程中,越發欣賞桃園在農業與工業上的豐富資源。然而,當她開始幫忙尋找桃園的在地工藝、設計或創意產業時,卻發現這部分留有大片的空白,「不是說要去改變什麼,桃園本來就有很多很棒的東西,應該要做的是怎麼挖掘出來。大家要喜歡這個地方、建立對這個地方的自信,你自己欣賞了之後旁邊的人也會跟著欣賞這些事情。」
她進一步指出,「像車站、建築的外觀雖然也是設計重要的一環,不過設計不單單只是為了好看,好看只是基本而已;城市景觀是家家戶戶都做一點的改變,才會讓美化持久。」設計的力量,除了是將這些埋沒的美好引介給大眾,也可以藉由創(改)造凝聚居民的認同。
不要等到日頭落下才找太陽——讓製造業被看見
大夥等待工作室門外轟轟作響的卡車駛離,才想起這裡是三重工業區,黑手密集的聚集地。東海醫院以「三重黑色聚落」計畫為核心,一直以來透過採訪、工廠地圖建置和工作坊等來活絡這裡的製造業,帶著有製造需求的設計師穿梭大街小巷尋找能合作的工廠。我們好奇,東海醫院工作室重新活絡起台灣工業工廠的模式是什麼?後續真的有讓更多設計師來討論、下單生產製造嗎?
「如你所見,我們只是三重一個小小工作室,無法單靠我們就促成產業復興這件事。但起碼我們看到有更多人關注,告訴大家『傳統產業是支持產業的基本』。如果這些工廠外移或消失了,我們就要往國外去找相關資源。等他們像工藝一樣消失後才振興,那時候就很難再帶回來了。」她說,最想要做的是讓大家關注到自家周遭的工廠與在那裏工作的人;當設計與工廠連結,就能透過不一樣的角度去認識看似生硬冰冷的製造業,其實每個師傅的職人魂就跟這些運轉的鍋爐一樣熱情。
產品始於人性,人性來自生活
那麼產業在與學界的銜接落差,她又是如何看待呢?徐景亭認為,無論哪個世代,都會有落差。主要是學生生活經驗太少,偏偏這對產品設計非常重要,畢竟產品總是立足於生活使用情境之上。辦公室也好、登山也好,產品可以說是生活濃縮聚斂之處。她認為,自覺很重要。
「從小大家都會說你先專心讀書,考上大學再來想自己的興趣,但我覺得這個觀念應該要慢慢調整,國高中就不時思考你是什麼樣的人?自己平常有沒有什麼熱衷的事?」倒也不是叫學生大學瘋狂玩樂的意思,她想表達的是設計師必須要好好生活。沒課的時候就是探索好時機,誰知道你的「喜歡」是不是真的喜歡到願意克服困難呢?
她表示,某種程度上產業也應該要互相適應,去看看年輕人在工作上的新想法。而學生呢,則不要把挫折看太重,用平常心去看待。「遇到瓶頸,代表你正式深入這個領域了,千萬不要輕易跳開來!」徐景亭回憶自己教過的學生,很多人遇到問題放棄解決,乾脆選擇從頭開始想新的題目,「設計的本質就是解決問題。也許有些問題大到無法解決,那可能是思考轉方向的契機,但轉向畢竟是建構在每一次試圖解決的基礎上。順或不順都不會白走,都是必經之路。如果對設計有熱忱,每一步都盡力去做,我覺得是會得到很多收穫的。」
那麼,弭平產學落差後,設計領域會運作得更好嗎?
徐景亭想了想表示,在有落差的對象是「大學生」的前提下,大學並不是百分百有義務要當一個職訓體系,它還有學術研究的功能,「學術研究應該要引導大學生多思考,不是為了作業交差了事,還要了解科技現在走到哪?疫情怎樣影響生活?之類的生活時事,或者說趨勢。大學就是為了讓人能觀察、理解且分辨這些環境而存在的,我自己蠻期待大學生可以有這些學習。」
等待怦然心動的一瞬間
談到想對今年參賽學生說些什麼時,徐景亭爽朗地笑說:「當然是希望可以看到很棒的作品啊!」她期待這次又會挖到什麼意想不到的新點子。「不過一樣回到前面談的,如果作品是從你的生活經驗出發、深入真誠地思考,我們會感受得到。不管材質、製造,最重要的還是跟人的關係。」
她拿起燒杯,讓它化身為學生今年的投稿作品,拋出兩大問題: 一、杯子是誰要用?怎麼拿?
二、杯子用什麼做?製造過程與材質是否考慮過環境友善?
為環境考慮,就是為生活在此的人考慮,設計產品是為了讓人們過得更好。「你看,我們又回到人身上了。」
最後她用麻理惠的《怦然心動整理術》來做總結,這件作品是不是讓人看第一眼就感受到那「怦然心動」的感覺呢?剛提出的兩個要點都是條件,但整合後看了會讓人心動,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希望可以看到以人為本,解決問題、適合現代人需求以及友善環境的設計。」
SyndAvant 凝聚願意將創意與專長應用於改造社會、推進社會進步之創意人,我們稱之為 Avantist 。這一系列專訪,將帶各位認識這些 Avantist 如何經營自己的專業,運用自身才華與影響力,進而形成對社會的正面影響力。
編輯:郭坷
採訪:張昱傑
攝影:vvaynelinn 核稿:Ve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