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15|閱讀時間 ‧ 約 3 分鐘

月下夜(四)

他從糖廠騎車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了。
但正好趕上花開。
他端著白飯淋點滷汁就抬了張矮凳坐在牆旁。
風穿過稀疏的甘蔗林,夾雜著細細聲響。
本來大片的甘蔗林已經只剩邊角還錯落的長著幾株,自生自滅,隨意倒伏。
他回想起剛學會騎腳踏車時,他最愛在甘蔗林旁騎腳踏車,比大人還高的甘蔗,上面的細長葉子會割手,風吹過的時候葉子互相拍打,像是有人躲在甘蔗叢中說話。
每次騎過去都感覺刺激,忍著一半興奮一半害怕的心情騎過去,過了甘蔗林後忍不住大叫著騎上斜坡,再轉向從上面溜下來,然後再來一次。
長得滿滿當當的甘蔗,掩住了曾經人居的痕跡。
過去許許多多住在這裡的人,就跟生長在這裡的甘蔗一樣,直挺挺的被砍下來,堆上五分車,就再也不回來了。
最後留下來的,只有記憶裡剔透的糖晶及枝仔冰。
中午吃過飯,他們拖著竹躺椅到芒果樹下,阿公、阿嬤各拿把葵扇一下一下的搧風。
他躺在他們中間,半瞇著眼看著自己的上衣不時被風灌地鼓起再消去,頭頂上芒果樹茂密的葉子將正午的太陽剪成小小的碎光,撒在他們的衣服上左搖右晃。
偶爾會聽到答答聲響,他就知道又有小芒果從樹頭上跳下來,等睡醒後去樹腳下的枯葉堆找找,不久之後就會有又酸又冰的芒果青可以吃了。
樹頭的枝葉總在風來時嘩啦嘩啦地輕響,像是哄著人睡的鼻音,輕輕柔柔,反反覆覆,自成一調,覆蓋在他細小的睫毛上,臉頰上,胸口上。
他就掉進去了帶著果香的正午夢境。
午睡過後,阿公會端出茶具擺在緣廊開始泡茶,他就等在一旁跟著一起喝。
等到喝過一壺了,阿公從茶桌下拿出酒,他的朋友一個接一個騎著鐵馬來了。
他就去牆角下牽腳踏車騎出去溜搭。
那時候才不會想小孩能不能喝茶,會不會睡不著的問題。
反正睡不著就向睡在旁邊的阿嬤撒嬌,阿嬤會唸他幾句,然後起身去廚房弄點東西給他吃,吃了就能睡好了。
記憶中的花在他面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到最大,就像冰晶凝成的花,偉立在黑夜中。
覬覦花蜜的蟲子前仆後繼,鑽進層層疊疊的花瓣裡。
突然聽見有人啜泣的聲音,細細的,好似快斷氣似的,最後喘過一口氣後開始放聲大哭。
這是很危險的,他想著,這無疑是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攤出來,恐怕會吸引來無數貪食的猛獸。
但難過的時候還不能找個角落哭,這不是更加殘忍嗎?
所以他默默地守著花開,守著她哭。
或許她是在等著一個人,能給她一點安慰,但她是等不到的。
在霧氣又湧起的時候,她散盡哭聲,自己一個人收拾著摸索著走回去。
始終不知道,有人在牆後默默守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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