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孽子之前,更深淵的獨白與孤獨的總和
台灣同志電影是場台灣同性戀者的當代史,不管從新公園的《孽子》或是女校《逆女》的燕尾蝶舞,揭開秘密的《藍色大門》、三人遊樂《盛夏光年》終成《女朋友,男朋友》,在時代裡《刻在我心裡的名字》最後踏上《誰先愛上他》的一段婚姻成為那位《親愛的房客》,走了多年依舊是場未完成的旅途。
一場社會運動不是終點,但過去許多人則是無法跑到終點。1970年的黑白電影《跑道終點》可說是台灣民國男男青澀與曖昧故事的起點,擅珠算的小彤與擅跑步的永勝是無時無刻都玩在一起的夥伴,但在一次永勝練跑的意外讓小彤身陷永恆的孤寂。
台灣80、90年代的新浪潮電影中以市井小民為主題探討生活與群像的人生故事,是台灣電影史具有代表性的一個環節,也是從政府限制中看見真正土地上人群的一個里程碑,但這不表示在新浪潮之前台灣電影沒有創新的概念和有趣的題材。
在1967年一部探討來台老兵的紀錄電影《劉必稼》被攝者的角度與深度訪談故事或多或少影響台灣紀錄電影的手法。1966年的實驗短片《疏離》更是放在如今也有著濃厚在宗教與性之間的批判意味。
但在內容審查與品質參差不齊的年代,1970的禁片《跑道終點》在彩色電影的年代依舊以黑白畫面呈現故事,且因為故事中一句有人說我們兩是同性戀,而無緣上映。
這也讓台灣觀眾普遍無法認識到這部在1970年代就探討關於男男情愫與同性之間好到最後會到哪裡關於情感的探討,故事以有錢人家的小彤與麵攤孩子的永勝兩人之間的友好情誼為開端,到最後永勝的意外帶給小彤無法抹滅的傷痛和展現出他超出一個國中生心理的另外不為人所知的一面。
對於《跑道終點》中小彤與永勝兩位國中生是否存在超友誼關係?許多評論者認為電影裡說的相當隱晦,在1970年代台灣整體社會氛圍還是保守的,對於同志的事情也不清楚,從電影裡永勝聽到小彤話語反問句:同性戀是什麼?表達出不解,對比他跟小彤之間電影中許許多多曖昧情愫可以說是單純喜歡你。
電影許多點中可以看出兩人之間若有似無依戀,如裸體遊水、從草屋出來衣衫不整,在只有兩人時彼此脫去外衣扭打一團,與沒有第三者的秘密。這種專屬感與非你不可的感情寄託,也難怪如此好GAY。
這樣的敘事手法讓我想起荷蘭電影《軍官與男孩》中少年吉榮在一次河邊遊玩時偷偷瞄向同行人的裸身的軀體,在《跑道終點》中小彤與永勝在溪邊玩水中全裸的軀體彼此也對此打趣,互相虧對方的地方是生殖器與屁股,看似國中生的打鬧卻彷彿在表達什麼。
電影中採用許多大遠景的鏡頭表現兩人獨處或獨自一人在山坡地上等私人與孤寂感,也用了很多物品做出暗喻,許多地方到了80年代新浪潮裡反而更多類似與熟悉感,可以說在70年代台灣電影有如此成熟的人物情感表現讓人驚豔。
比起如今同志電影中直接表現出兩人性向身分,《跑道終點》更像早期的耽美BL作品般,只投射出男男曖昧和旁人看去過份友好的情誼。就連後續中小彤與永勝的故事也有著早期耽美故事的色彩,這部台灣電影作品意外的跟日本女性漫畫家革新的花之二十四年組在同樣的時代裡有著如此相同的耽美情懷。
就連故事中顯出小彤因為永勝而逐步走向自我責怪與逐漸懂了自己為何無法平息心中這股滿到溢出來的強烈情感,而導致珠心算比賽中串珠粒粒碰撞聲,就像是放映機一樣投射著兩人過去的點點滴滴。
導演牟敦芾的從批判台灣時事與藝術抱負的紀錄片《上山》開始不斷在那戒嚴年代挑戰台灣電影的尺度。第一部長篇電影《不敢跟你講》拍攝師生戀與當代禁語、後續在香港邵氏影片拍攝大逃港與販賣人口的三級電影《人蛇》更有強姦侮辱男女的鏡頭。
三級片《黑太陽731》、《黑太陽南京大屠殺》大量暴力、血腥的展現,每一次都挑戰亞洲社會的接受底線。如今看來這些後續暴力肆虐與強制性愛的電影,也有可能一部分含有BDSM性虐與死亡癖好的風格,如同田龜源五郎畫筆下的《銀之華》一樣是一場毀滅性的人性情虐。
對比之下《跑道終點》的同性愛情素點到為止各種鏡頭語言的描繪,讓這部電影在許多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也是影評人公認牟敦芾水準超常的電影佳作。過了近50年這部《跑道終點》在2019年時在大螢幕放映,可惜導演牟敦芾也在同年離世。在白先勇《孽子》勾勒出同志新公園遊蕩的一個個靈魂前,公園的夜晚照亮《跑道終點》步步往廢棄礦坑深淵去的小彤和永勝之間永遠的那層感情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