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 Nouvelle Vague 的輕浮豔遇｜潺時．處暑 #2

由法國音樂家 Marc Collin 和 Olivier Libaux 組成的翻唱樂隊「Nouvelle Vague」，是我最喜愛的樂團之一。本次我將介紹他們發行於 2004 年的同名專輯《Nouvelle Vague》，這個法語字詞意指盛行於六〇年代的新浪潮電影運動，也指八〇年代的新浪潮搖滾樂派（New Wave），同時致敬兩種屬於年輕族群的自由不羈，以及藝術手法上的輕盈明快、活潑多變。

Nouvelle Vague 以邀集各路聲線獨特的歌手翻唱 New Wave 搖滾金曲、並融合 Bossa Nova 風格聞名，例如 Joy Division 的〈Love Will Tear Us Apart〉，或 The Sisters of Mercy 的〈Marian〉。相較原版的狂噪憂鬱，Nouvelle Vague 透過溫柔甜美的人聲、層次細緻而略帶嬉戲感的器樂編曲，讓整首歌散發出輕鬆愉悅的氣息。第一首〈Love Will Tear Us Apart〉即讓聽眾彷彿置身海水浴場，雲朵綿軟、浪花蓬鬆，豔陽篩過草帽的縫隙在臉上打出點點星粒；或者〈A Forest〉中的蟲鳴鳥叫，猶如一場夢見叢林異獸的午睡，那獸色彩綺麗卻罩著一層紗似的，慢慢滑入你腦海的深處。

Nouvelle Vague 善於營造一種宜人氛圍，同時引發歡快起舞的興致，以及半醉狀態的倦意和懶散。我想這必須歸功於專輯中多位合作歌手的聲音表演性，儘管《Nouvelle Vague》並非技術意義上的現場錄製專輯，但她們的歌聲皆具有相當程度的舞台魅力，意味著一種精心設計的即興，還有強烈如舞姿的動態感，保證過耳不忘。例如由巴西歌手 Eloisia 演唱的〈Just Can't Get Enough〉，像廣場上忽然躍起的踢踏舞秀，在混亂的車流與鴿群中，憋笑似地保持奇異的列隊；或者 Sir Alice 在〈Psyche〉咬牙切齒的詛咒口吻。而〈Too Drunk To Fuck〉更是法國歌手 Camille 精湛的瘋狂鬧劇，洋溢著濃濃的法蘭西風情，搭上〈Guns of Brixton〉的挑逗手勢，宛如一場輕浮豔遇，最後一滴露水愛情也化入酒杯殘漬。

Camille 演唱的另一首〈In A Manner Of Speaking〉是最為人所熟知的 Nouvelle Vague 作品，也是我接觸這個樂團的起始。這首歌大概是專輯中最憂傷的慢調，呢喃著感情世界中語言之用與無用、交談之能與無能，像是一個人的暗夜寂訴，如此堅定又如此猶豫 ── 魅影之歌，它讓你昏迷在陌生的愛人為你鋪置的病床上。有意思的是，專輯尾奏〈Friday Night Saturday Morning〉讓我覺得就是那個從幻夢中獨自甦醒的早晨，發現身邊誰也不在，因而感到落寞與清爽，只能打起精神繼續過日子 ── 無聊的、稀薄的、瑣碎的、不再多愁善感的日子。窗外車來人往，酒館昏沉，舞池空曠，音樂又將我們從遙遠的海岸帶回尋常現實。

〈Teenage Kicks〉是我近期最常聽的一首，它和〈I Melt With You〉都屬於專輯中琅琅上口的可愛歌曲，像偶遇時親暱的眨眼。〈Teenage Kicks〉總讓我的腦中浮現新浪潮女神 Anna Karina 在高達電影裡跳舞的樣子：《法外之徒》咖啡店裡的經典三人舞，還有《賴活》中她兀自打開點唱機、繞著撞球桌揚手踢腿的迷人模樣 ── 她沉浸在自己的渺小卻無限的時光裡，不為誰、為什麼而跳，只是熱烈地投入那一時興起。演唱〈Teenage Kicks〉的，是 Nouvelle Vague 的頭牌歌手 Mélanie Pain，曾有一度，我以為 Anna Karina 的聲音該就像 Mélanie Pain，她就是她，而她就是她。當然這純屬瞎想，但這樣的配對也不算失禮，除了專輯封面早已致敬 Anna Karina 的形象之外，Mélanie Pain 在下一張專輯《Bande à Part》（即《法外之徒》原文片名），有一首極富盛名的代表作〈Dance With Me〉。她哼著：「我愛你的方式，可能不為律法所容！和我跳舞吧，在我的幻想世界裡！」隨性自如，痛快浪擲每個當下，擁抱片刻短暫的美好⋯⋯這不正是新浪潮式的生命態度？

另外，〈Teenage Kicks〉原唱為男子樂團 The Undertones，歌詞由一個男孩的視角出發，講述某個他迷戀的女孩。而 Nouvelle Vague 的翻唱版本並未更改歌詞中的性別指稱，因此萌生一種令人心癢微醺的拉子氣息。我想這也可算是這首絕妙短歌的附贈糖分。

Mélanie Pain 在這張專輯中的另一首作品〈This Is Not A Love Song〉，是我最為心愛的歌 ── 不只在這張專輯裡，而是在我整個聆聽經驗中。我喜歡到幾乎不想談論它，於是壓軸作為收筆。這首歌以它獨有的方式，固定了內在於我的虛構劇場中、那些奔流散漫的思緒，並灌溉它，讓這些點與線連動抽長成一個圖騰。我不知道一首歌 ── 僅僅是一首流行歌 ── 是怎麼做到這件事情的。我喜歡這首歌的狐疑神態以及具體而微，不只作為聽覺良伴，更引領我去發現我意欲寫出的某些面孔，發現一襲完整的影像。於是，我總覺得〈This Is Not A Love Song〉陪我去過許多遠方，奇怪的是，一聽見它我又好像立刻回到家。

總結《Nouvelle Vague》，這張專輯就像一場奇遇，蹦蹦跳跳、顛來倒去，一把吉他、一隻鼓、一個煙視媚行的女郎，接駁著紛雜複沓的意象，時而螢光淚，時而奶油湯。回歸本期文章開頭所寫的「年輕的詩心」，我想說《Nouvelle Vague》是純真的，甚至我想說它是性感的，就像皮膚上的指甲痕或者無意識咬住的下唇，血色充盈，展開勾引。柔媚樂聲暢行，無畏韶光流逝，只願在你的記憶裡留下燦爛的疤。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