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今月，月色中秋

月圓明亮到有點刺眼，一個似乎讓我不再魂牽夢縈的中秋。

每一次的詩情畫意、每一場的風花雪月，是乘著泰然自若甚或有些無所事事的心境，消磨著閒暇是如此理所當然，時間在這個時候是通貨緊縮，一瞬的光陰就足以換來一陣悸動、兩行淚光，還有三次的想念。

中秋最令人遙想的反而是自己，不管有沒有另一個人和你千里共嬋娟，可以肯定的是五年前、十年前的自己，也同樣看著月光。有時會想，真的認識從前的那個自己嗎？我們在時空中疊加，又在時空中相隔兩地，那時候的你，過得好嗎？

童年的中秋是金色的。是烤棉花糖時微焦的金黃、是仙女棒閃耀的金龍盤繞、是煙火散出的繁華絢爛。小孩子通常是不用去烤肉的，那時我們也無從體會在爐火邊的炙熱以及看顧食物的忙碌，只知道玩累了還總是有熱騰騰的佳餚能享用。中秋其實對我們的意義並不是那麼大，每天都有時間玩的孩子哪管什麼連續假期呢？享受著家庭和樂又怎麼知道月圓人團圓的幸福與感動？月色不代表什麼，雖不至「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的童稚，但也不至「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的快意暢達與體悟。

「不要用手直接指著月亮，會被懲罰喔！趕快拜拜一下！」我們對月亮抱持著更多的是崇敬、是掌控黑夜的象徵，我還記得在雜誌中看過一個故事，大意是森林裡的小熊因為太喜歡月亮而把月亮摘回家，但大家沒了月亮，黑夜中就難以找到回家的路，這時小熊才發覺到月亮是因為大家共享，才能顯現她的價值。

對中國人而言，「圓滿」似乎是一直在企求的理想。良辰佳節時希望親朋好友能夠齊聚一堂，為那些無法相見的人而感到惋惜；婚喪喜慶和典禮時各種儀式皆要完備，才謂「圓滿成功」；為人處事、功名利祿，也總是求個八面玲瓏、面面俱到。

更多時候，我們喜歡的是儀式感，做了什麼事後的象徵意義。今年中秋節的前天，我們全家到附近一間頗負盛名的庭園景觀餐廳用餐，我想起上一次來此地，是我剛升上大學時的第一個週末。那時我剛結束入伍訓練，思鄉之情略有緩解，但對於臺北的複雜、以及對於新同學的陌生，仍是懷著不安。

我還記得，當時聊的話題是我要不要參加班聚。對於聚會我是接受的，但對於餐廳價位落在四百多的情況下，我就卻步了。鄉下來的孩子，吃如此一餐並不常見，但我想，更多的是自卑感，面對同學們的家庭背景、成績、能力，濫竽充數是我對自己的形容詞。

「大家好，我是...，興趣是...，比較內向，但大家還是能多多認識我喔！」

人家憑什麼要認識你。

如果說這所學校是個溪塘，那我就是浮萍。既溶不到水中，卻又要與之共存。所以我埋首於書堆和孤獨，除了和室友以及幾位同學，我鮮少和其他人打交道。大多數的時候，我和高中同學聊天，因為對我而言，那才是屬於我的地方，人緣、地緣、親緣......都比這裡還要好。

我參加了一些社團，但沒有我期盼的歸屬感；我嘗試著融入班級，但那些過往的桎梏，讓我深陷其中難以自拔。沉醉在回憶的美好，卻又因為那些其實已經消散的倩影而黯然消魂。那是精神食糧，也是對格格不入找尋的藉口。

用成績武裝自己，以微笑逃避人群。但我知道揮之不去的自卑感，仍然是心頭上的烏雲密布。我看著其他人在喜愛的社團、志工團恣意揮灑，和志同道合的朋友暢所欲言，我也想和他們一樣，但我發現那只是強顏歡笑。所以我也騎單車，把自己帶向更廣闊的世界，去接受溪塘以外的風景，尋找讓自己感動的存在，也讓自己在孤獨中麻木。

曾經嚮往，成為曠野中的一匹狼，但我看根本是一隻羊。

能順利進到大三，還真要感謝大二當了幹部。

因為當了幹部的原因，有機會認識了當時一年級的幾位學弟，似乎有了些比較能聊得來的朋友。從中彷如也看到一年前的自己，或許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吧，有猶疑、徬徨，但也有適應、有接受。逐漸地我不再嚮往別人的成就，而更願意相信自己能找到自己的一條路。

我也不否認，或許是權力帶給我較多的自信，讓我較敢於展現自我。許多同學說我和一年級時差好多，我只能苦笑一下，真的改變很多嗎？還是我只是找回正常的自己呢？另外，相處了一年，也和幾位同學比較熟悉了。更重要的是，我能從過往的囹圄中解放，認同這裡的同學、認同這裡的環境。

隨著疫情嚴峻而結束的二下，以及因疫情趨緩而開啟的三上，就這樣降臨了。

就如同我在但願人長久，亦願文筆長久之中所寫的，我帶了新生的入伍訓。做著和兩年前一樣的事，只是角色改變了。從前讓我覺得自己的城牆一夕崩塌的入伍訓，在這次反而是讓這兩年重新建構的堡壘更加穩固。人生就是這樣，不是嗎？一再地破壞與重建，讓自己更加強健與堅忍。

然後，我又坐在這間景觀餐廳，看著皎潔的月色。其實不是什麼大事，但覺得就是一種象徵，象徵讓我用兩年的時間去歷練，然後回到起點重新開始。如果說上一個兩年我在失意、懊悔、追尋、感謝之中摸索，那我希望，接下來是重新開始我的大學生活。

雖然我一樣不太融入這個地方，但不同於以往認為自己漂泊無定，我覺得自己更有「涉江採芙蓉」的自信，下半身與這裡為伍，但上半身卻能享受自在的空氣。輕鬆的在其中遊走，不一定要和誰一樣、不一定要成為什麼樣子，拋卻包袱的尋找方向，這樣最好。

今年中秋，心地澄明，自在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