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0/11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莫大的人生嘲諷|苦攀托馬斯‧曼《魔山》

(一)德國文學特有的沉鬱
《魔山》(原名:Der Zauberberg),是德國作家托馬斯‧曼(Thomas Mann,1865-1955)的經典名著,於1924年發表。此書是以描寫年輕人漢斯‧卡斯托普內心發展為中心的教育小說,確立托馬斯‧曼文學大師的崇高地位。
所謂「教育小說」,指小說主角遊歷天下,體驗世界,備受薰陶而得以啟發了悟,成為社會的理想成員。《魔山》的主人翁「漢斯‧卡斯托普」是年輕的德國大學畢業生,剛通過考試,在進入威恩斯公司擔任工程師之前,由漢堡來到阿爾卑斯山達屋斯山莊一間國際肺結核療養院,探訪住院的表兄姚爾欣。漢斯‧卡斯托普原只打算逗留3週,未料當地醫生診斷出他罹患肺結核,必須住院治療,結果一住就是7年。療養期間,喜歡哲學思考的漢斯遇到院中來自歐洲各國的病友,他們代表不同的種族、文化傳統、宗教信仰和政治立場,其中漢斯最主要的談話暨學習對象是,主張一元論的義大利自由派人文主義者──塞特布里尼,和主張二元論的恐怖主義者──猶太人納卜達,二人都積極爭取當漢斯的心靈導師,不斷地長篇論辯「生與死」、「健康與疾病」、「肉體與精神」、「空間與時間」、「宗教與科學」、「上帝與魔鬼」「科技與道德」、「自由與民主」……等一系列問題,針鋒相對,互不相讓,使得漢斯左右為難,一再陷入思考,卻覺得在思想上收穫良多;漢斯擁護他們,但也不完全贊同他們。
《魔山》的繁複思辯,以及它那犀利的文化解構,加上嚴厲的社會批判,在在顯示德國文學特有的冷靜與沉鬱。
(二)生死兩茫茫
漢斯‧卡斯托普愛上嫵媚的喬嘉德夫人,狂歡節晚上,他跪在她面前,向她告白,傾吐愛意,可是她未接受漢斯,不久就下山了。表兄姚爾欣對治療已感厭煩,執意下山從軍,九個月後,再度因病復發,被母親送返魔山,惜治療罔效而過世,漢斯傷心不已。當日思夜夢的喬嘉德夫人再度回到療養院,她卻已是荷蘭富商皮柏空的親密愛人,漢斯妒火中燒,向皮柏空表明自己的感受,然無可奈何。接著,罹患黃熱病的皮柏空,病情一再發作,主張享樂主義的皮柏空乃自殺而亡,喬嘉德夫人隨即離開魔山,漢斯的愛情依然落空。
為了爭奪漢斯的導師地位,塞特布里尼和納卜達之間的言詞爭辯越演越烈,當納卜達直言批判主張人性尊嚴的塞特布里尼是陳腐的古典主義餘孽,終於引爆雙方激烈衝突,竟要以手槍「決鬥」來解決爭端。憂心忡忡的漢斯居中講和,依然無效。決鬥時,塞特布里尼故意把槍口朝向天空,納卜達則舉槍射擊自己的頭部,當場死亡。失去論辯的對手,孤單的塞特布里尼從此失去元氣,漢斯也活得漫不經心了。在魔山待了7年,漢斯病癒下山,在愛國精神的感召下,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只是不論生或死,漢斯的前途遠景一片渺茫。
(三)詬病與稱揚
托馬斯‧曼於「《魔山》成書記」提到,1912年,其妻卡塔林娜因肺部染疾,在瑞士達屋斯肺病療養院治療,他前往探病,醫生意外發現托馬斯‧曼肺部也有斑點,力勸托馬斯‧曼留院觀察,但被托馬斯‧曼所拒絕。下山後,他計劃將這3星期的經驗與觀察,寫成具有教育和政治意圖的中篇小說,試著通過對話、象徵、幻想、夢境、辯論、獨白、哲學討論等方式,將西方世界精神生活的碎片組合起來,想不到一寫下來,竟變成一部超過50萬字的長篇巨著。
小說或藝術品的創作目的,首在給人樂趣,若能引起共鳴、帶來感動,更是創作者所求之不得的。綜觀《魔山》一書,動作語碼貧弱,沒有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最被詬病的則是「百科全書」式的內容,充斥長篇累牘的神學、醫學、病理學、生物學、天文學、氣象學、超心理學(顯靈、精神感應)、音樂、文學……等,特別是共濟會員塞特布里尼和耶穌會士納卜達二人之間哲學性的「空談」、辯論,相當晦澀艱深,實在很難吸引讀者,遑論閱讀的樂趣。不過,稱揚的人認為,《魔山》賦予這些知識一個統一的美的形式。托馬斯‧曼對此亦頗有自信,1939年,流亡美國的托馬斯‧曼在普林斯頓大學專題講演時,針對《魔山》就有以下的說明:「這部小說對我來說是一部交響樂……誰第一遍讀完《魔山》,我就奉勸他再讀第二遍,它那特殊的吸引力和風格,使讀者在瀏覽第二遍時感到更大的興趣和滿足。」
(四)內涵語碼深刻
以文學結構主義觀之,《魔山》最有價值的,毫無疑問是在「内涵語碼」方面,特別是關於「空間與時間」和「生與死」、「健康與疾病」。山中的療養院,與世隔絕,日復一日的單調生活使得「時間」似乎失去了意義,漢斯‧卡斯托普發現,時間不只是「由一序列無向度的點構成的線」、「在空間中的運動」、「永恆與無限」,而且「習慣是一種沉睡,時間感的疲乏;這說明為什麼年輕的歲月過得緩慢,而暮年之路愈走愈快。我們領悟了,置入變遷與新奇的片段可振奮時間感,並以此更新生命知覺」。此外,在療養院最常討論和看到的是「疾病與死亡」,漢斯認為,疾病「使人精純聰明而又不尋常」;面對死亡,塞特布里尼告訴漢斯,「唯一宗教態度是視之為生命的主要部分;抱著了解與情感,將之當作不可違反的生命條件」,漢斯的看法則是「葬禮非常能陶冶人;有人若是覺得須要提升,我總認為他應該參加葬禮,不是上教堂」。總之,漢斯經歷的疾病和接觸到的死亡,遠遠超乎他的想像,大大發揮了教育功能,使他克服對死亡的恐懼,有了人性的了解,亦即在理性方面並不忽視死亡,也不鄙夷生命中黑暗、神秘的一面,反將之納入考慮,而又不讓其控制心智。漢斯終於了解,欲達更高的清醒與健康,人必得親歷疾病與死亡的深刻經驗;同樣的,人須有「罪」的意識,方能尋得救贖。諸如此類的内涵語碼,令人咀嚼、深思,也使《魔山》真正成為重量級的小說經典。
雖然漢斯‧卡斯托普在魔山獲得了「啟蒙」,可是他痊癒下山,旋即投入不知為何而戰的烽火之中,則先前思想上的啟蒙又有何意義?如此豈非莫大的人生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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