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01|閱讀時間 ‧ 約 36 分鐘

MAMAMOO同人|漸暖

*
地上的黑色鐵管被文星伊拿了又放下,狹小的房間因而不斷傳出金屬敲擊的聲音。僅有電風扇的幫助是驅散不掉盛夏所擁有的灼熱,額前冒出的薄汗在下滑時匯聚成水珠,在差點落入眼裡時被她抬手擦掉。
面前這堆鐵管和塑膠支架彷彿變成世界未解之謎,挑戰著文星伊的智商。盡力拋掉想要視而不見的念頭,她再次拾起那張難以理解的組裝說明書,沒想到才剛看完第一行,外頭就傳來了開鎖聲。
「還在組衣櫃嗎?」
探頭出來看的文星伊一聽到金容仙這麼說,立刻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後腦杓,所幸不解釋,直接走過去接下她手中沉甸甸的塑膠袋。
許是被對方貼心的舉動開心到。金容仙伸出手抹去她又要下落的汗水,同時文星伊見到了她臉上淡淡的笑容,蘊含的感情雖真切卻鬆散,像是一片薄冰,輕而易舉就會變成碎片,即便碰到了也會無所謂的化成水。
視線自然的向下到她的衣領口,接近肩膀的地方有著一道深棕的疤痕,相比起最初已經能看到更多,但仍舊是被衣服遮擋著,所以文星伊也不知道那條崎嶇蜿蜒的終點在何處。只是每每看到,文星伊的腦中都是同一個想法。
自己至今為止肯定都過得十分安逸。
大約兩個前,金容仙成了文星伊的室友,但這並不是她自己找的,而是自家父親來首爾探望自己順便帶來的。
突然丟給自己一個大活人而且還年齡相仿,身為正常人的文星伊當然是立馬拒絕。可老人家不管被拒絕幾次仍是不斷的說明著讓金容仙入住的好處,例如:家事萬能、料理滿分……
結果說了這麼多,最後還是敗在父親的感情攻勢之下。只不過這一次,文星伊是真的被嚇到。
她的父親一直都大而化之,是個即便出錯也只會爽朗大笑的人,作為他的女兒從未想過他嚴肅的表情會為了別人而用。因此當他父親在最後正經的低頭拜託時,文星伊就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否決權了。
可即便有了父親的推薦,文星伊也不打算一開始就對這個使自己自由生活破滅的人好臉色。帶著金容仙說明用品擺放位置和浴室使用方式時,她仍不間斷的說著自己並不需要多一個人來管理自己的生活。
沒想到她只是神情淡然的回了句「妳只要把我當成一個可以讓妳活得更放肆的人就好。」,彷彿是把她看作紈褲子弟,這也導致文星伊對金容仙的不滿上升的迅速。
雖然常帶回不同的女人回家過夜是事實,但那也是她們自己貼過來。
文星伊自認自己是個與大眾相同、每日在生活中掙扎努力的人,上司辱罵、同事閒話、業績壓力,這些自己也是一個沒少的在體驗。與那些人睡也只是生理需求,憑什麼她要被一個第一天見面的人這樣說。
「那就隨便妳吧。」
氣在上頭的文星伊也顧不得這人睡在沙發上會不會不舒服,把手中的毛毯和枕頭塞給金容仙後,就頭也不回的走進房間,心想著大熱天的也凍不死人,於是直接把自己埋入棉被堆裡。
一起住了幾天,文星伊真心覺得與其說自己多了個室友,倒不如說請了個家政婦。
洗衣掃地等基本的先不提。撇除掉公司員工餐廳的固定午餐,金容仙對於早晚餐的準備幾乎沒一次有少;家裡雖然還不到一塵不染,但至少回家時不會再被自己的T恤絆倒;喜歡的零食和飲料也不需要再下班後親自採購,金容仙在買食材時都會順便買好。
可好處顯露的同時壞處也浮上了檯面。曾經自詡為努力過活而無法兼顧某些事的自己,如今在金容仙面前好像成了個活笑話。
她洗完澡出來時,文星伊總能看到未被浴巾掩蓋住的肩角和胸口上佈滿大大小小的疤痕和瘀青,本該一片白皙的肌膚被它們佔據著,像是無人清理而抑鬱生長的牆面苔痕般使人不高興。文星伊知道會出現這些傷痕的原因很多,且多半不會是好事。
住進明顯只能放下一張單人床和衣櫃的客房也好,在某些夜晚聽到文星伊的房內傳來其他女人的呻吟也好,這一切她好像都覺得理所當然,又或者是早已習慣。
金容仙總是會識相的待在自己的房間且絕不發出一點動靜,然後隔天早晨,文星伊仍舊會在餐桌旁看到勾著嘴角的她,把早點一道道放上桌面。她好像從未高興過,又像是放棄去擁抱這種情緒的活著。
金容仙以前都過著怎麼樣的生活?
文星伊沒膽去問,只能透過想像去了解,可當畫面越是接近現實,她就越來越難直視自己現在的生活。
活得更放肆。也許自己確實如此。
所以,金容仙只是在陳述事實。難怪她說的那麼自然,像是清冷的流水。
就當是一次人生考驗。面對平底鍋內邊緣發黑的蛋,文星伊是這麼想著。
看著那黑中帶白的物體,自覺應該是回天乏術的她拿起鍋鏟,再次執行了剛剛已重複三遍的拋棄動作,按開手機螢幕確認時間,文星伊覺得自己特意在週六時早起根本就是此生最大錯誤。在廚房裡鏗鏗鏘鏘的,還不如輸周公十幾盤棋有趣。
「妳在做什麼?」
按掉抽油煙機的手頓時僵在上面,機器運轉的轟鳴聲已經沒了,所以她也不能假裝沒聽到。尷尬的轉過身面對金容仙,文星伊也擺不出笑容,只能把眼睛撇向旁邊,卻反而從寬大領口內望到雙峰之間的黑色深谷。天知道再向下會到達哪裡,文星伊只曉得那塊未消的青紫色很礙眼。
「我想做早餐。」
「為什麼不等我起床?」
她與往常一樣用著柔聲的詢問,卻反倒讓文星伊越發覺得自己成了個被家長發現搗蛋的小孩,低下的頭變得更難起來。
「想說都是妳在準備,所以這次換自己來弄……但好像不太順利。」
手隨意的摸搔著後頸試圖緩解緊張,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使用自己公寓的廚房就會讓她慌成這樣。隨後,一陣輕笑聲入耳,文星伊小心翼翼的抬起頭,連對視都還來不及就被金容仙抓著手轉回爐台的方向。
「這些交給我做就好,但如果妳想學,我可以教妳。」
藍色的火苗沿著孔洞冒出,圍出一個小圈,產生的熱氣類似金容仙說的話,接近時只有溫暖纏繞心邊,實際觸碰卻會被灼傷的殘缺。
與自己並肩的人正講述著下廚的基本常識,文星伊卻連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因為她正想著,剛剛指尖所滑過的掌心部分為何有著許多細小的裂痕。觸碰著,然後擔憂是否會因更深入而流出血。
直到幾天後文星伊才知道,原來在她出門上班時金容仙並未待在公寓裡,而是在外面餐廳做著打工。原本閒適在家打掃的身影突然變得遙不可及,文星伊腦中出現的只有將泡在冷水中的碗盤一個個拾起的那隻手。
她連那是什麼樣的溫度都不知道。
「叔叔,媽媽沒事吧……」
「我知道了……」
在家的時候,文星伊偶爾能聽到金容仙躲在房內說這些話,但大多時候她都必須站到她房門前才能聽清。因為金容仙從不會大呼小叫,面對電話那頭她總是顯得疲憊,顯得輕散,神似路邊被隨意踐踏的落葉。
門鎖喀嚓出聲,文星伊維持著常態轉頭,好讓自己看上去像是從無聊的政論節目移向她。
「說完了?」
「嗯。」
「過來坐吧。我幫妳擦藥。」
看見文星伊朝自己搖晃著手裡那條軟膏,金容仙的表情流露出近似欣慰的情緒,像是被歲月滄桑洗禮過,但她經歷的肯定不是那些。她的嘴角仍是就那樣的掛著,好像永遠不會再往上。文星伊並不介意,只要它不要往下,待在那個摔下來也不會絕望的高度當然是可以的。
身旁的坐墊被上來的重量壓的凹陷,文星伊把白色的膏狀物擠出一點在指腹,隨後覆上金容仙伸出的手開始搓揉。相比起剛開始打工的幾天,金容仙雙手的皮膚已經變得相當平滑,而這得多虧文星伊的照顧。
那天,金容仙剛洗好碗從廚房出來,掌心及指間的各種傷痕讓她無法用圍裙下擺或是毛巾隨意擦拭,微弱的刺痛在被清潔劑激發後不間斷的冒出,金容仙從未想過手上的細痕會如此的疼。因為她大多留下傷口和瘀血的地方都是除此之外,只有非常偶爾會有玻璃扎入手心。
畢竟清掃酒瓶碎片的工作,媽媽一直都不讓自己來做。
她抽出幾張紙巾放在手上輕壓著吸掉水分,剛去便利商店的文星伊則正巧回來,金容仙不解的看著對方一進門就蹙緊的眉頭。她思索著自己是否做了什麼讓文星伊不高興的事,沒想到那個人只是意味不明的問了句:「洗過澡了嗎?」
金容仙向她搖搖頭。對於這個問題,她其實有想到某種可能性,但在發現對方的眼神並不像那種街上閒置的人們時選擇了拋去。
她明白文星伊的性傾向,也能從對方注視自己身體又撇開的視線知道她的想法,所以金容仙這次選擇相信的是生活中似有似無的善待。笨拙但仍可以接受,就像那個糟糕到不行的荷包蛋。
目送金容仙拿著盥洗用具走入浴室後,文星伊提著塑膠袋進了廚房,零食和可樂被她一個個擺進櫃子和冰箱,到最後只剩下一條藍白包裝的小長盒躺在底部。看著它,文星伊覺得剛才在找位子塞餅乾的自己像是白痴,臉則在不知不覺中發燙。
拿著那個小東西在客廳坐了一會,金容仙便肩披著毛巾來到了文星伊面前。
她住了也有段時間,不可能一直穿著文星伊的短T,逐漸淡去的傷疤讓金容仙至少敢在家裡穿上無袖或細肩帶的睡衣,這也使得文星伊有辦法欣賞到她的全身。
雖然過於消瘦,但曲線仍舊完美的細腰,估計光是隨意扭動它就能帶出吞沒理智的波動,白淨的臉龐、明眸的大眼和不時顯露的優柔鎖骨線,都像是藝術品,不會鑑賞也能知道她的好。文星伊覺得與自己相比,金容仙不論何處都是圓潤無稜角,像是做工細緻的精美陶偶,裡頭因空虛而易碎,可自己觸及不到,所以什麼也做不了。
拍了拍坐墊示意對方坐下後,文星伊拿起金容仙放在大腿上的手開始幫她塗抹盒中的那條藥膏,為避免沉默帶來的尷尬,她嘴上重複了一邊藥局人員對自己說的話。雖然遲鈍,但金容仙還是搞懂了她為何今天會反常的在下班後又跑出去買東西。
「謝謝妳。」
聽著對方的道謝,文星伊無所謂的「喔」了一聲,繼續專心於手上的塗抹作業。
她的動作很輕且仔細到連兩指間的皮膜都被抹到,沾著白膏在手背上移動的指尖帶來些許的癢,認真的樣子像是在填補裂縫的水泥工。金容仙心想,她究竟是在怕什麼東西會因此垮塌?
然而,文星伊實際上在做的其實是撫平,所以她才不敢用力。就像小學時候和同學打賭誰先把揉皺的紙張恢復原樣般,文星伊發現此刻的自己特別的蠢。
可即便如此,她仍在每晚金容仙洗好澡的時候嘗試。
無法恢復原樣也沒關係,至少痕跡會淡去。文星伊是這麼希望的。
金容仙從未想過文星伊會來自己工作的地方。
文星伊的爸爸替她找的工作是小吃街裡的韓式料理店,貌似是他高中同學開的。由於店面很小,員工數量也不多,所以基本上沒有內外場的分別,不用送餐的閒暇時間,她經常跟在老闆娘旁邊學習餐點的製作或是去後廚洗碗。
由於接了晚班,收拾的工作常常會拖到最後,但每次等到最後一桌客人離開時,離下班時間總是剩不到五分鐘。
今天也是一樣。看著牆面顯示十一點整的電子鐘,金容仙沒有怨言,因為相比起從前,她認為自己現在這樣根本算不上浪費時間。
雙手將疊好的碗盤放置於洗手槽中,金容仙隨後捲起袖子並打開水龍頭,卻在拿起菜瓜布的時候被老闆娘叫住。
「容仙,剩下不多,我來洗就可以了。妳先下班吧。」
「可是——」
「沒關係的,還是不要讓妳朋友久等了比較好。」
陌生的詞彙令金容仙摸不著頭緒。她是為了躲避自己的爸爸而來到別的縣市,為了不被捕捉到行蹤自然是不會告知朋友,更何況她曾經所謂的朋友都因為害怕一一遠離,根本不會有人為了自己而來。
雖然從老闆娘的語氣聽來不是那個總是發著酒瘋的人,可金容仙仍保持著警戒,她換下制服、拿走自己的包包後來到店外,不遠處傳來另一位工讀生與某人歡快交談的聲音。
自動門打開時帶動了上頭的鈴鐺,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文星伊抬頭立刻就看到身著簡便白T和牛仔褲的金容仙,她的表情有點像是驚恐又像是單純的不解,看的文星伊也是頭頂問號。
「啊,容仙姐姐!這位星伊姐姐說最近新聞報導這區常出現劫匪,所以特意來接妳回家喔!」
愛聊天的單純高中生通常都是嘴比手快,文星伊今天真是有所體悟了。本來想好的藉口頓時被燒得一乾而淨,熱度從大腦延伸,染上面頰,她不清楚所謂的紅暈在冷白皮的自己身上會有多明顯,所以她只能期望店家熄燈後帶來的黑多少能幫自己遮掩過去。
兩人揮別自稱夜行性動物的活力高中生,隔著半步的距離走在安靜的大街上。肩上掛著的包包無聲的做著阻隔,旁人看來形同虛設,可如此只要抬手就能觸及的距離對她們來說就是如此困難。
「最近沒有應酬?」
言下之意就是「好像都沒看到妳帶女生回家」,當然她也可能是基於自己身上沒有酒氣才會這樣問。
以前的文星伊幾乎每天下班都是隨著上司到酒店報到。起初她是厭惡,所以僅把這當作工作的一部分,可隨著階級上升而加重的壓力,久了她就明白把自己灌醉其實是迫不得已,因為這樣才有了放縱的藉口。
從第一個女人攀上自己時,文星伊不只有了其實自己長得還不錯看的自覺,還明白了高位者沉迷於此的想法。這是一種自我獎勵機制,腦中會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已經做的夠好,這是你應得的」,而她總是讓疲憊的自己在喝醉後沉睡在這種謊言之中。
「沒有。老爸對我提起過妳的工作,所以看時間差不多就來了。」
反正都被未成年小鬼掀了底,文星伊所幸連語氣都不掩飾,直接說明自己晚間特意出門的原因,她當然也想過「我就是擔心妳才特意過來」這種直球臺詞,不過最終還是捨棄。畢竟,說是大晚上可還是有車子在開,如果說完因羞恥而掩面逃跑最終被撞可就得不償失。
冷風在大卡車行駛過身旁吹來,迎面過來弄得臉有些涼,這才讓文星伊想起現在已經接近入冬。近幾年的天氣一直都不是很冷,因此即便邁入秋季也仍是一堆人穿著短袖。
她們在紅燈時停下腳步,文星伊因此注意到了身旁那人微微顫抖的瘦弱身軀,薄外套脫下的速度還蠻快,等金容仙發現時文星伊已經把它披到她身上。兩隻手互相禮讓著,但明顯還是給的那方更勝一籌,工作為她帶來的疲憊讓文星伊能輕易將金容仙試著拿下外套的手按了回去。
棉質的布料殘存著的溫度暖呼呼的,雖比洗澡水涼,卻比自己的指尖熱。金容仙把雙臂套入袖子隨後拉上拉鏈,圍繞的感覺像是某人的擁抱,不過度綑綁,在有限中給予最多的溫暖。
「謝謝妳。」
金容仙又一次輕聲的說著。簡單的感謝,卻困擾著文星伊許久。
其實不只是這句話,在家裡的很多時候金容仙都是這樣。不論自己是滿身酒氣的回來,還是一直聒噪的說著上司的壞話,她總是能用毫無波瀾的語調說著「這樣啊」、「辛苦了」之類的話,每每都讓文星伊覺得自己彷彿在張手接水,倒了整桶也只會在掌心留下一個小水窪。
可自己的心卻對此感到滿足,上司往常的邀約、女人拋來的媚眼,這些東西越來越無法吸引到她。文星伊想,也許自己只是太渴,才會把手中護住的那點看的如同鑽石珍貴。
那就繼續也罷。反正喝酒只能沖昏腦袋,不能止渴。
「老闆娘說妳下禮拜六休息。」
「是啊。怎麼了?」
綠燈已經亮起,金容仙對著不前進的文星伊疑惑的歪了歪頭。路上閃著燈的車群此刻並不存在,於是瞇起的眼和撇過的頭便顯得格外異常,但光是看到文星伊抬手摸著脖頸,她就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人正在緊張。
「快冬天了。一起去買幾件厚的衣服?」
金容仙沒有立即開口,先是單手拉整齊身上的外套,隨後才點了點頭作為回應。
確實有點冷,在文星伊的注視下金容仙笑著這麼說。她凝滯的面龐看起來像是晶瑩剔透的冰晶,而不是白霧霧的碎冰層,卻好像比那些更加脆弱。
為了避免週末人潮過多,兩人特意選了午餐前的時段來逛服飾商圈,可沒想到現實還是在下捷運的時候狠狠打了她們一耳光。
看著眼前毫無縫隙的人流,文星伊可說是頭痛到想窩在家裡。平時都是網購的她只有極少次陪同事下班後閒逛的經驗,假日的購物街對文星伊來說算是個知識盲區,甚至可以說是未知領域。
「要回去嗎?」
捕捉到那一瞬間的皺眉,金容仙忍不住轉身詢問身旁的人,語帶自己都未發覺的失落。
她落寞的望著來往的人群,使著把思緒放到遠處。也不是說現在的自己不能過來,畢竟文星伊沒有把她鎖在家裡,只是一旦遠離了那條靠近公寓的街區,金容仙就感到十分的不安。
那裡就像文星伊的爸爸和文星伊給她制定的安全網。只要在裡面,金容仙就能相信有人會為了自己的消失感到擔憂;可如果跨出去,她就無法不去害怕在街上漫步時會有一隻手拎起她大簇頭髮,又把自己拖回到黑暗的隔間。
看著金容仙懵懵失神的側顏,文星伊很想知道此刻呈現在她眼前的究竟是什麼畫面,直到又發現那個宛若提線般吊起的嘴角時,她釐清自己真正的想法其實是拿榔頭狠砸自己這顆愚蠢又懶散的大腦。
自己難得約了她,現在回家豈不是浪費了她休息的時間,還順便摧毀了她那晚期待的笑容。
這種毀自尊的事誰願意誰去做,反正我是不可能!
「走吧。」
文星伊伸手牽起金容仙,邁開腳步往前穿越人海,也不去理會對方的訝異,她將那隻自己每晚都用藥膏仔細呵護過的手不輕不重的握牢。她已經難以再找到皮膚裂痕,因此可以把注意力放在交疊後漸熱的手心。
和常人相比好像還不夠熱,但現在是秋天,大概這樣就夠了。
女生的天性就是愛打扮。
雖然文星伊的取向與多數人不相同,但她仍不否認這個說法。畢竟自己也喜歡翻看各種不同的襯衫及連帽衣,而今天看到金容仙隱隱歡喜的挑選架上多樣的服飾時,她便覺得這句話特別有說服力。
文星伊想,這大概是兩人認識以來金容仙最開心的一次。
掛在自己手臂的衣服一件件的往上堆,量其實不算誇張,但如果以一個打工族來說大概會有些負擔,所以這次是文星伊主動幫她刷卡結帳。
起初金容仙當然是各種拒絕,可文星伊也不是一般的固執。也許這次的出遊真的讓她們少了隔閡,兩人居然一人一句的反駁對方到了差點要吵起來的地步,好在有店員上前關切才沒有成真。
最終文星伊祭出房主的身份,說了一堆不合理到極點的理由,並答應對方能夠還自己錢才解決這次的購物紛爭。
望著金容仙在羽絨外套區遊蕩的身影,文星伊開始在腦中盤算著自己該把印有戶頭帳號的紙本藏去哪裡,手則隨意的拿起幾件金容仙選的衣服看看,隨後又轉到金容仙身上看了幾秒。
這不看還好,一看就覺得奇怪。
雖然還不到眾所皆知,但認識文星伊的人都知道她因為穿選衣服的關係,擁有「文保守」這一稱號,而金容仙這次所選的衣服可說是全部都落在她的區域,有些還更嚴實。這顯然與家中喜愛穿吊帶或短擺睡衣的她不合。
發現她又一次閃避掉某個區域,文星伊走過去,隨意拿了一件尺寸適合金容仙的。
「要試試看這件嗎?」
順著聲音轉過頭,印入金容仙眼簾的是件綠色的長袖薄毛衣,衣長明顯沒辦法遮蓋到腰腹,中間有一排鈕扣,最上頭、大約是測量胸線的地方,那裡的第一顆扣子沒有可以扣的地方,所以能確定只是個裝飾物。總和起來就是一件暴露程度頗高的服裝。
「試衣間在那裡,要不去套套看?」
「不用了,這種不適合我。」
對於這樣的詢問,金容仙露出意料之內的為難,但最讓文星伊在意的是她下意識觸摸左肩的動作。雖然現在被衣服擋著看不見,可文星伊仍然能清晰的想起那道不忍直視的傷疤。
大多時候它都被遮蓋著,只有一次文星伊在幫金容仙遞浴巾時看到了全貌。
前頭從左邊肩胛骨一路向下到腹部接近肚臍眼的位置停住,和其他傷痕比起來應該是最久,卻擁有著相似、位於中間值的淡棕,因此不難想像當下造成的傷害。
如果只是一條直線,也許還能用扭曲的善意去催眠自己,造成的痛苦應該結束的很迅速,但它卻醜惡的像是攀附並毒死自我的巨蟒,像是纏繞並絞殺自由的樹藤,強加在無罪的她身上。
「去試試。」
文星伊的語氣帶著慍怒,神情也沒有平日和善。雖然知道不是對著自己,可還是讓金容仙不敢多去拒絕,只能乖乖接過她手中的毛衣,走進試衣間。
十分鐘過去,就在文星伊等到想告知裡頭的人不用勉強的時候,敞開的更衣室走出一個人影。她低著頭,兩手遮擋著腰側和肩,身體甚至貼著門板作為視線的擋箭牌。
金容仙聽不到等著自己的那個人的聲音,於是抬起頭,卻被對方眼底猝不及防湧起的水波打亂了腳步。金容仙後退的動作帶動兩人同時移動了一步,背靠上了冰涼的水泥壁,文星伊抓著金容仙的手腕,鬼使神差的壓到了牆面。
確定她不打算掙扎,文星伊放開一隻手,讓它移動到金容仙露出的側腹。指尖的溫熱無誤的落到了那道傷疤,金容仙能明確的感覺到指甲在上面來回滑過,她顫抖著,唇間差點發出不該有的聲音。
「……很好看。」
「欸?」
「我說,妳皮膚白的很好看,衣服穿上去也很漂亮。」
這明顯就是謊言,不然剛剛她為什麼要碰那個地方。即便如此,文星伊還是一字一句說的真切,不心虛的語調讓金容仙認為,如果全世界的人都閉上眼睛,或許會無疑問的相信她。
可她承受不了這種重量,一個人就差不多了。
「買這件吧。其他衣服我幫妳掛回去,時間還很多,再去逛一圈也可以。」
她鬆開手的同時對金容仙說著,下降的手臂轉而去遮掩自己泛起紅暈的臉,倒退著來到空調正下方,文星伊卻還是覺得自己熱的要燒起來。
冷空氣不斷的吹來,可即便眼膜因此乾澀,文星伊也不太敢眨眼。因為閉眼迎來的不是金容仙水亮的雙眸,就是她前胸的曲線,更過分一點,還會出現裸腹中央那條陰影線條。搞什麼!她可不知道饞某人的身子還可以把雙眼突變成即可拍相機。
文星伊拉著領口散熱,避免自己腦袋停機,可飄散的黑髮卻帶著重量,無聲無息撞到她。將頭靠上文星伊的胸口後,金容仙雙手緊攢著她的襯衫下擺,白色的布料在揉捏之下成了掌中的一團雲朵,延展開來也許可以包裹住零散到無人願意救助的自我。
「謝謝妳。」
話語夾帶的熱氣穿透衣物和皮膚,連同淚水直接打在了無法表述的深處,滴答作響的,在融化後落到乾燥到接近沙塵的心上,使文星伊全身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也許有幼苗正在出土生長,因為她正躁動的癢。
「文件給妳。上頭要妳找個工讀當助理,然後問妳要不要去新開的居酒屋。」
「放旁邊,還有幫我拒絕。」
她回話的很快速,甚至聽上去有些中氣十足,丁輝人感覺自己快不認識文星伊了,於是決定出言胡說個幾句試探。
「我最近累的像條狗,妳反而活起來了。找好對象要結婚?」
「什麼品種?柴犬?我比較喜歡柯基。」
文星伊剛說完一瓶礦泉水就迎面飛來,早已料到的她很輕鬆的在斜眼看了一下後單手接住,入手的感覺是冰涼的。雖然那人行為略帶惡意,但還是很有心的為不喜歡喝溫水的她跑去樓下的自動販賣機,文星伊因此認定好友還是良善的。
嘛,至少算是個混亂善良。
「說實話。最近到底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聽著文星伊的裝傻,丁輝人翻了個白眼。
「上司約妳不是拒絕就是早早離開,女生找上來也全都被推開。幹嘛?突然轉性?」
公司上下幾乎所有人都清楚文星伊是應酬時的人氣王,她也總是一場不落的參加,因此她變得難以邀約這種事自然是很快就傳開。雖然表面上是好的轉變,但在知道真相之前丁輝人可不敢亂下定論,畢竟她可是有因嚴重胃痛推掉聚會的歷史。
「……只是覺得自己活得太安逸。」
「安逸」,這還是丁輝人第一次聽到文星伊說出這個詞。其實開口之前文星伊也是反復思索了很久,但最後她還是覺得這樣說最符合。
看著小丁同事皺眉思考的樣子,文星伊把手覆上瓶蓋準備扭開,桌上的電話卻突然響起並亮著接待處的紅燈。她很疑惑,電腦螢幕右下角的時間顯示是12點整,照理來說客戶是不會這個時間找上門的。
「不好意思,文小姐。樓下有人找妳,說是來送午餐的。」
話筒傳來接待人員沉穩柔和的嗓音,文星伊卻聽得找不著頭緒。自己沒有叫外賣,家人又沒來首爾,最後一種可能性浮現時帶著忘不掉的面容,嚇的她立馬請對方讓人上來。
不用五分鐘,金容仙就來到文星伊工作的部門辦公室。她手上提著一個帆布袋,身上穿著粉色的寬鬆外套,看起來乖巧又嬌小,四處張望的眼神表露出對陌生環境的懼怕,像隻迷路的兔子。
「妳出門已經沒問題了嗎?」
文星伊已經知道對方為何而來,所以在接過遞來的便當盒後直接開口關心。她從上次購物後就隱約發現金容仙對於外出的恐懼,雖然自己公司離公寓只有一個公車站牌,但金容仙光是最初僅有兩條街的打工就花了很多時間適應,來到人相較冷淡的商業區不可能不害怕。
「也不是沒問題。」
察覺到肩膀有些冷風吹過,金容仙伸手拉了下自己的外套,卻讓文星伊意外發現她穿在裡面的那件上衣。是她挑的那件薄毛衣,亮綠色的很顯眼。
「但我認為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
金容仙的這句話相當具有柔韌性,如同踩不壞的小草,文星伊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飯盒傳出的溫度蓋掉了手指的冰冷,水流只是在彼此眼底平緩搖盪,起起伏伏的,卻讓她有些暈船。
兩人簡單的揮手道別,文星伊眼角的餘光看到了淡棕色的髮旋,想著是否要默不作聲的承接即將到來的調侃。沒料到的,丁輝人只是和她一樣望著金容仙的身影。
「她肩上的那條傷疤……」
耳邊的聲音聽著沒有以往輕飄,可能是因為裡頭填入了一些情緒,但至少還不到會下落的程度。
「所以我才說自己活得很安逸。」
問題不需自己去想就有了答案,丁輝人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難以直視。
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的文星伊全身冒著熱氣,甚至還有些白煙,明顯就是與外頭的溫度相差太大造成的。她三步併作兩步的溜進臥室,早已開了一段時間的暖氣讓這裡形成了公寓內的第二世界,文星伊甚至都覺得自己剛剛不是走在陶瓷地磚,而是冰箱的上層冷凍櫃。
今年的冬天特別喜歡搞怪。昨天還把雲都拉走讓太陽直射自己,今天就放東北季風出來亂跑,搞得只蓋薄毯入睡的文星伊一早差點成了餵蛇用的速凍小鼠崽。
把頭髮隨意吹了個七分乾,文星伊就迫不及待的鑽入羽絨被,綿軟又輕盈的彷彿置身雲中。原本刷下去的三千九頓時值回票價,甚至在她心裡翻倍成上萬元。
棉被被她一圈圈的卷在自己身上,遠看就像一個巨大的蟬蛹,而裡頭扭動的人正拿著手機和丁輝人打字聊天。
自從上次看到金容仙,丁輝人就一直拼命詢問有關她的事,積極到文星伊還問她,是不是要甩了安惠真然後去追金容仙。想當然爾,是被對方的狗爪伺候了一頓。
隨意打發掉丁輝人後文星伊關上手機。在想到金容仙的同時聽見外頭風吹樹枝而造成的沙沙聲,她因此想到一個很嚴重的事。
「金容仙的房間沒有裝暖氣……」
雖然金容仙現在已經沒有瘦弱到像是電視報導裡常凍病的老人家,但文星伊並不認為對方和自己一樣纖細的身體可以承受寒冷並安穩入睡。擔憂的她心急下床想去找金容仙,卻在腳尖碰到地後又縮了回去。
眼珠轉了轉,又拿起手機打字。
手機響起訊息音時,金容仙正在把外出用的外套一件件疊在自己的棉被上。今天真的太冷了,雖然已經把房間的小窗關上,還是能隱約感覺冷風從不能見的縫隙中流入。
金容仙放下手中的長大衣,轉而拿起閃著光的手機。現在她整隻手都像工作時泡在洗碗槽的那樣,涼的難以動作,手指僵硬的點開屏幕,看著文星伊傳來的那條訊息。
『會冷的話就帶著枕頭過來,我房間有開暖氣。』
她的指尖還是凍的,身體的中心卻將這句話當作柴火燃燒而產生著溫度。
金容仙想起了自己小學回家看過的玻璃娃娃,那時店舖的師父把它們擺出來放涼,一放就是幾個小時,因為即便外表冷卻,裡頭仍在散發著熱。她突然覺得自己和它們很相似,雖然外表並不如娃娃那般可愛。
和金容仙一起躺在床上也有了三分鐘,兩個人一起自然是增添了不少暖意,但文星伊卻覺得心涼了半截。當然不是金容仙對自己有多冷漠,而是兩人背對躺下後就一句話沒說。
文星伊好不容易在與膽怯的比拼中勝出,發出了訊息還在人站在門口的時候翻開棉被示意她躺過來,就這樣直接一覺到天明自然是很可惜,但現在她卻一句開場白都沒有。辦事和聊天同樣是在床上,文星伊卻明顯不擅長後者。
「睡了嗎?」
因幽暗環境而敏銳的耳朵俐落的抓住金容仙的聲音,文星伊感受到枕邊人的動靜,於是也隨著一起轉過去。
兩人對視著,即便看不見也知道那個人就在身旁。唇舌因緊張變得乾燥,文星伊想伸舌去舔卻又覺得這個行為不太好,於是到了一半又閉起嘴。
「想問什麼都可以問。」
黑暗中這些都是不清楚的,金容仙因此誤以為對方是想說什麼但不敢開口。辨識錯誤給文星伊帶來了機會,她手捏著被單的一角,隨後無聲的吸了口降溫腦袋用的冷空氣。
「妳為什麼會跟著我爸爸來這裡?」
「叔叔是被我媽拜託的。」
「妳家裡出事了?」
第一次聽到金容仙說出家人的稱謂,文星伊只能說到這個程度,即便她想到其實更糟糕。接著金容仙說了個隨處能聽見,卻無法攤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故事。
爸爸是個糟糕的賭徒,除了酗酒、抽菸和玩女人,其他什麼都不會。女兒高中畢業那天,他想把她帶去奇怪的店裡賺錢,但被媽媽拼命阻止好久。在幾乎要無能為力時,媽媽求助以前的好友至少把女兒帶走。她在半夜被送上車,甚至害怕到連哭都不敢出聲,之後媽媽就臉掛著淚,獨自一人回到那間有爸爸睡在裡面的家。
「大概就是這樣……」
金容仙說的平淡不帶情感,甚至沒有過多的細節描述,可曾經見過的那些瘀青和疤痕讓文星伊覺得這故事聽來生動的過份。她身上的傷早已消去了大半,至今卻仍舊烙在文星伊的記憶之中,她大概無法指認受傷的確切位置,因為金容仙當時幾乎沒有無損的地方。
沉默沒有到來,被單和衣物窸窣摩擦出聲。金容仙感覺有雙柔軟的臂膀環繞自己的腰,熱度宛如那晚的薄外套,甚至更暖,她配合著把頭靠上圓弧的頸窩並作出同樣的回應,對方帶著濕氣的鼻息因此打在了耳畔。
兩人同時收緊雙臂,身體因而貼近到剩下兩片布料的距離,心臟躁動到像是故障,雜亂起來連是誰的都不知道。其實去刻意區分也是傻,融在一起就把它視為一體,這樣不是簡單很多。
「我可以吻妳嗎?」
午夜的晚上太安靜,低沉的嗓音太特殊,再加上她就在自己的身旁,即便不伸出手也會自己貼上來,所以金容仙什麼都沒做,只是閉上了眼。
熱度上升蒸發後的霧氣環繞在身邊,導致視野變得模糊不清。即便如此她也知道,落在手中的肯定不是她剩餘的形體,而是被冰封在裡頭、失去方向的青鳥。
在冷清的街上,文星伊享受著被強風吹成傻子的快感,同時像念經一樣虔誠的告訴自己,就算下暴風雪把自己掩埋,女朋友還是要去接的。
歷經那一吻,雖然沒有明確的說出告白臺詞,但兩人也對彼此確立的情侶關係瞭然於心。
文星伊勾著嘴角,像是為迎接喜悅而抬頭,腦袋卻瞬間暈忽造成短暫的失神,她差點斜過去撞到一旁的垃圾桶,只好扶著路燈搖頭晃腦一會才又開始前行。
這全都要怪丁輝人。說什麼要慶祝她從人間禽獸變成有主人的倉鼠,所以下班後至少要喝一杯。結果到了現場,何止一杯,點了兩打都被她們灌完,最後是call安惠真把那隻瘋狗牽走,文星伊才得以脫身。
百貨公司的電子牆面顯示著11:20的大藍字,看的文星伊有些愧疚。她想到金容仙已經工作的很累,卻因為自己下午的那通電話在店裡等著自己,而不能先回家。
加快著腳步到達店門口,她看到拉鐵門離開的老闆娘,卻沒見到金容仙。
「老闆娘。」
「哎呀,是容仙的朋友呢。怎麼了嗎?」
年邁帶來的皺紋也無法掩飾她在看到文星伊後的驚訝,文星伊聽到屋簷有滴水落下,使不安順著波紋擴散到整個表面。
「我是來接容仙的。她人呢?」
「不清楚。她原本是在店裡等妳,但剛剛出去買飲料之後就沒回來,我以為那孩子是剛好碰到妳就一起回家了。」
現在文星伊的心肯定掀起了暴風雨,她想這是因為自己流連在平靜的暖流太久造成的。雙腳已經開始狂奔,她顧不上自己因為順著酒精畫出的蛇行前進而撞出多少瘀傷,只知道不斷喊著金容仙的名字。
好冷。
為什麼自己會失溫的這麼迅速?
絕望到來時總是無聲無息。
金容仙記不清是學校圖書館的哪本書上寫得,但她知道自己打從第一次看到就十分同意。因為爸爸總是在她睡覺的時候把自己拖起來,她想過,也許是剛從夢中清醒的自己比較遲鈍,不太會反抗,所以他才會老是選那種時候用鐵棍招呼自己。
所以現在這樣肯定才是現實,之前的一切都是沒有實體的飄渺夢境。
「這個不肖女!今天一定要把妳帶回去,不然我就要被追債的打死了!」
男子的情緒非常激動,可仍是很有警覺的壓低聲量在說,手上的白布死死的蓋住自己女兒的嘴。畢竟這裡不是他住的那個治安漏洞一堆的小鎮,只要有一個人報警,估計警察五分鐘就會過來。
明明是對著自己親生女兒說這種話,他卻十分輕鬆,舉止粗暴的像是亂丟玩具的孩童,沒有一點克制和憐憫。
金容仙從小就明白。對她的父親來說自己只是個意外產物,在他眼裡自己擁有的價值只夠充當洩憤用的沙包或是抵債時的商品,所以她也就放棄思考的當個任人擺佈的玩偶。
兩人靠著的影子被路燈拉長,歪斜移動的樣子像是科幻電影裡學不會走路的失敗生物,毫無價值。金容仙的不配合讓男人的行動變得緩慢,他煩躁的抽出折疊刀並將刃部貼在她的大腿,威脅著如果再掙扎就把她一隻腳廢掉。
聽著自己爸爸的話,金容仙才發覺自己居然還在試圖反抗這件事。她本該習慣並順從的接受這個人對自己無理由的懲罰,這個時候她通常會腦袋一片空白,可現在自己所想的,都是某個人為自己的各種事擔憂著的面龐。
嘗試掙脫的狀況變得越來越嚴重,金容仙激動的扭動身子,腳意外狠踩中男子,導致阻隔聲音的布脫離。唇瓣一感受到冷風,她便立即大喊:
「救命啊!!!」
聲音一傳出,附近住宅的燈紛紛一盞一盞亮起,細碎的話語逐漸填滿陰暗的小巷,甚至出現了警鳴聲,男子因此嚇得落荒而逃,但對金容仙來說最重要的是文星伊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她額前的汗反射著一旁的光而變得明顯,入冬前染的髮是銀白色,和現在飄落的雪融在一起,看起虛幻的如殘影。金容仙看著文星伊大口喘著氣往自己過來,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張開雙臂抱緊著自己,力道很大,好像要揉碎了埋入心裡才甘願。
兩人全身都熱的不得了,像是個小暖爐,在下雪的城市中顯得格格不入,所以她們互相依偎著,像是只擁有彼此似的。
在警局做完筆錄,她們在好心員警的幫助下快速的回到家。這一晚的事情讓兩人精力、體力雙雙耗盡,洗澡直接被免去,向來潔癖的文星伊也是不發一語的屈服。
換好睡衣的她們躺在床上,文星伊彎曲著一隻手給金容仙當臂枕,另一手輕放在她的腰上,兩人都沒有提起自己剛剛的心境,只是專心感受對方的存在。
「我現在的打工應該不能再去了,他知道我在那裡上班。」
一段時間後,金容仙動了動靠在文星伊胸前的頭,她的聲音被棉被掩蓋住,悶的有些失落。
「我也不會讓妳再去。」
「我還要賺錢。」
「我養妳就好了。」
「不行!」
腰側減不掉的軟肉突然被狠捏了一下,文星伊痛的腳趾都捲曲起來,才想起她對於這種事有多計較。先不提金容仙是否對於被包養有什麼厭惡,光是她想還衣服錢的執念就蠻深的。
靈光一閃,文星伊的腦海浮現了一張文件。
「妳會用Word、Excel和PPT嗎?」
「高中電腦課有教。怎麼了?」
「那就解決了!」
她被對方的話以及突如其來的接吻用的有點昏。可金容仙現在也沒有力氣推開身旁的女友,因為剛剛都用在抵抗自己爸爸身上,所以她只能迎合著文星伊的唇舌交纏,隨後喘著氣要求對方解釋。
「公司要我選個工讀當助理,妳來我公司面試。」
「又不一定會過,我可沒有大學畢業證書。」
「會過的,因為選人的是我。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上下班了。」
聽著文星伊的說明,金容仙愣住的很明顯,但也就那幾秒。文星伊看著她伸出細長的食指輕點了自己鼻尖,接著露齒而笑,像是欣喜在臉上綻開了花。很好看,而且只有文星伊擁有。
「記得之後不要這樣濫用職權。」
外頭,純白的雪不斷落下,與文星伊垂下的長髮很像。估計一個晚上就能遮蓋住地面的黑色柏油路及兩旁的草皮,讓行人看著更寒冷,走著更艱難,她們卻沒有絲毫擔憂。
「會冷嗎?」
「嗯。所以妳要抱緊一點。」
暖氣運轉聲很清楚,所以這是個顯而易見的謊言,但金容仙只能選擇相信,因為是她自己選擇了她。
冬天已經過了一半,明天的新聞肯定會說著這個禮拜又是零下多少度,有些河川甚至因此結凍可能也會被報導出來,她們卻仍舊沒感覺到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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